在地球的任何地方,死亡都可以找得到我们——即使我们就像是在一个可疑和陌生的地方不停地转头设防——如果真有什么方法可以躲避死亡的打击,我将义无反顾——但如果你认为可以幸免一死,那你就错了。

 

人们来了又离开,来去匆匆,手舞足蹈,却不提一个死字。好得很,可是一旦大限来到——他们自己的死亡,他们的妻子、儿女、朋友的死亡——出其不意地抓着他们,让他们觉醒不过来,一无准备,然后情绪如狂风暴雨般征服他们,让他们哭得死去活来,怒气冲天,伤心欲绝!

 

如果想开始挣脱死亡对我们的最大宰制,就要采取截然不同的方式,让我们揭开死亡的神秘,让我们熟悉它,让我们习惯它;让我们随时想到死……我们不知道死亡在哪儿等待着我们,因此让我们处处等待死亡。对死亡的修行,就是解脱的修行。学会怎么死亡的人,就学会怎么不做奴隶。

 

蒙田

 

死亡的修行和解脱的修行为什么这么难呢?为什么我们又这么害怕死亡,竟连正眼也不敢看它呢?在我们的意识深处,我们知道凡人终将一死。我们知道,诚如密勒日巴尊者(Milarepa)所说的:“这个我们如此害怕,所谓的‘尸体’,此时此地就跟我们住在一起。”我们越拖延对死亡的正视,就越对它无知,恐惧和不安全感的阴影就越萦绕脑际。我们越想逃避那种恐惧,它就会变得越可怕。

 

死亡是个大迷雾,但有两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其一,我们总有一天一定会死;其次,我们不知何时或如何死。因此,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知道何时会死,而我们就把它当做藉口,延迟对死亡的正视。我们就像小孩玩捉迷藏一样,蒙住眼睛以为别人看不到我们。

 

为什么我们会生活在死亡的恐怖中呢?因为我们的本能欲望是要活着,而且继续活下去,而死亡却无情地结束了我们所熟悉的一切。我们认为死亡来到时,就会把我们投入一无所知的深渊里,或变成一个全然不同的人。我们想象死后自己变成一片迷惘,处在极端陌生的环境里。就像单独醒来一般,在焦虑的煎熬中,在陌生的国度中,对那块土地和语言一无所知,没有钱财,没有对外管道,没有护照,没有朋友……。

 

也许我们害怕死亡的最大理由,是因为不知道我们到底是谁。我们相信自己有一个独立的、特殊的和个别的身分;但如果我们勇于面对它,就会发现这个身分是由一连串永无止境的元素支撑起来的:我们的姓名、我们的“传记”、我们的伙伴、家人、房子、工作、朋友、信用卡……,我们就把安全建立在这些脆弱而短暂的支持之上。因此,当这些完全被拿走的时候,我们还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吗?

 

如果没有这些我们所熟悉的支撑,我们所面对的,将只是赤裸裸的自己: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一个令我们焦躁的陌生人,我们一直都跟他生活在一起,却从来不曾真正面对他。我们总是以无聊或琐碎的喧闹和行动来填满每一个时刻,以保证我们不会单独面对这位陌生人。

 

这不就指出了我们生活方式的基本悲剧吗?我们生活在一个虚拟的身分之下,一个神经兮兮的童话世界里,跟《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假乌龟差不多。在激情的催眠之下,我们太过着迷于建造房子的快感,竟然把生活的房子盖在沙上。这个世界似乎真实得让我们可以相信,直到死亡粉碎了我们的幻想,并把我们逐出隐藏的地方为止。因此,如果我们对更深的实相一无所知,我们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当我们死亡的时候,万般带不去,尤其是我们如此钟爱、如此盲目依赖、如此努力想活下去的肉身。而我们的心却也不见得比我们的身可靠。只要对自己观察几分钟,你将发现心就像跳蚤一般,跳来跳去。你将发现念头会无端地冒出来。我们每一秒钟都被混乱席卷,沦为善变心的牺牲品。如果这就是我们唯一熟悉的心识,那么在死亡的那一刻,如果我们还要依靠它,就是一场荒谬的赌博了。

 

大骗局

 

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久忧不死。何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庄子至乐篇》

 

一个人诞生,他的烦恼跟着一起诞生。有些人活得越久,会变得越愚蠢,因为他为了逃避不可避免的死亡,就会变得越来越焦虑。这是多么痛苦的事啊!有些人一生都在异想天开,痴人说梦,渴望能够长生不老,这种观念使得他无法活在当下。

 

在我的上师圆寂之后,我有幸能够经常亲近当代一位最伟大的禅师、神秘家和瑜伽行者敦珠仁波切(Dudjom Rinpoche)。有一天,他带着夫人坐车通过法国,一路上赞叹着旖旎的乡间风光。他们经过粉刷艳丽和繁花争妍的大坟场,敦珠仁波切的夫人说:“仁波切!看,西方每一样东西都这么整齐干净,甚至连他们摆放尸体的地方都一尘不染。在东方,即使是人住的房子都没有这里这么干净啊!”

 

“啊,是的!”他说:“一点也不错。这是多么文明的国家啊!他们盖了这么棒的房子给尸体住,但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也盖了这么棒的房子给活尸体住了!”

 

每当我想起这个故事,就让我觉得,如果人生是建立在永恒不变的错误信念上,将会变得多么空洞而琐碎啊!如果我们也是这么过活的话,就会变得像敦珠仁波切所说的行尸走肉。

 

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这么醉生梦死的,我们都是依循既有的模式活着:年轻时候,我们都在接受教育;然后,找个工作,结婚生子;我们买个房子,在事业上力争上游,梦想有个乡间别墅或第二部车子。假日我们和朋友出游,然后,我们准备退休。有些人所面临的最大烦恼,居然是下次去哪里度假,或耶诞节要邀请哪些客人。我们的生活单调、琐碎、重复、浪费在芝麻绿豆的小事上,因为我们似乎不懂得还能怎样过日子。

 

我们的生活步调如此地紧张,使我们没有时间想到死亡。为了拥有更多的财物,我们拼命追求享受,最后沦为它们的奴隶,只为掩饰我们对于无常的恐惧。我们的时间和精力消磨殆尽,只为了维持虚假的事物。我们唯一的人生目标,就成了要把每一件事情维持得安全可靠。一有变化,我们就寻找最快速的解药,一些表面工夫或一时之计。我们的生命就如此虚度,除非有重病或灾难才让我们惊醒过来。

 

我们甚至不曾为今生花过太多的时间和思考。想想有些人经年累月地工作,等到退休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年华老去,濒临死亡,结果手足无措。尽管我们总是说做人要实际,但西方人所说的实际,其实是无知、自私和短视。我们的眼光浅显到只注意今生,到头来是大骗局,现代社会无情而毁灭性的物质主义便是由此产生的。没有人谈死亡,没有人谈来生,因为人们认为谈死亡或谈来生会妨碍世界的“进步”。

 

如果,我们最希望自己活得真实并继续活下去,为什么还要盲目地认为死亡是终结呢?为什么不尝试探索来生的可能性呢?如果我们真的就像我们所说的那么务实,为什么不开始严肃地反问自己:我们的“真实”未来到底在哪儿?毕竟,很少人活过一百岁。过了那一点,就是不可言说的永恒,……。

 

动的惰性

 

我很喜欢一个古老的西藏故事,称为“赛月童子的父亲”。有一个非常贫穷的人,在拼死拼活的工作之后,好不容易存了一袋子的谷物 ,非常得意。回家以后,就用绳子把袋子悬吊在屋梁上,以防老鼠和盗贼。把谷物吊好后,当天晚上就睡在袋子下守护,他的心开始驰骋了起来:“如果我能够把谷物零售,就可以赚一笔钱。赚了钱就可以买更多的谷物,然后再卖出去,不久就可以发财,受到人人的肯定。很多女孩子就会来追我,我将讨一个漂亮的老婆,不久就会有小孩……他必然是一个男孩……我们该替他取个什么名字呢?”他看看房子的四周,目光落在小窗子上,通过小窗子他可以看到月亮升起来了。

 

“多美的月亮!”他想着。“多么吉祥的征兆!那确实是一个好名字。我要叫他‘赛月’……”当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老鼠找到了路,爬上那袋谷物,把绳子咬断,就在他说“赛月”这两个字的时候,袋子从天花板掉下来,当场砸死了他。当然,“赛月”从来没有出生过。

 

我们有多少人就像故事中的那个穷人,被我所谓的“动的惰性”搞得团团转呢?惰性自然有不同的种类:东方的惰性和西方的惰性。东方的惰性在印度表现得最为淋漓尽致了,包括整天懒洋洋地晒太阳,无所事事,逃避任何工作或有用的活动,茶喝个没完没了,听印度电影歌曲,收音机开得震天价响,和朋友瞎扯。西方的惰性则大异其趣,一辈子都忙得身不由己,没有时间面对真正的问题。

 

如果我们观察自己的生活,就可以很清楚地发现我们一生都在忙着无关紧要的“责任”。有一位上师把它们比喻为“梦中的家务事”。我们告诉自己,要花点时间在生命中的大事上,却从来也找不出时间,即使是早上刚起床,就有一大堆事要做:打开窗子、铺床、冲澡、刷牙、喂狗、喂猫、清扫昨晚留下来的垃圾、发现糖或咖啡没了,出去采购回来、做早餐……一大堆说不完的名堂。然后,有衣服要整理、挑选、烫平,然后再摺好,还要梳头发、化妆哩!一筹莫展,整天都是电话和小计划,责任竟然这么多,或者称为“不负责任”还比较妥当吧!

 

我们的生活似乎在代替我们过日子,生活本身具有的奇异冲力,把我们带得晕头转向;到最后,我们会感觉对生命一点选择也没有,丝毫无法作主。当然有时候我们会对这种情形感到难过,会从全身冒冷汗的噩梦醒过来,怀疑“我是怎么过日子的?”但我们的恐惧只维持到早餐时刻,然后拎着公事包出门,一切又回到原点。

 

我想到印度圣人拉玛克里胥那(Ramakrishna)曾对他的弟子说:“如果你把追女人或赚钱这类让你分心的时间抽出十分之一用来修行,几年内包管你开悟!”有一位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西藏上师,名叫米潘(Mipham),被誉为喜马拉雅山的达文西。据说,他发明了一个钟、一座加农炮和一架飞机。这些东西一但做好了,他就立刻毁掉,他说它们只会让他更分心而已。

 

藏语称身体为Lü,意思是“留下来的东西”,像行李一样。每次在我们说Lü的时候,就提醒自己,我们只是旅客而已,暂时住在此生和此身,因此西藏人并不以全部时间改善外在环境,让心分散。如果他们够吃、够穿、有屋住,就满足了。如果我们像目前这样继续下去,埋头苦干追求物欲,就会让我们失去人生的目标,六神无主。旅客住进旅馆之后,如果他们神智正常的话,他们会重新装潢房间吗?我很欢喜贝珠仁波切(Patrul Rinpoche)这段开示:

 

记得老母牛的榜样,

它安于睡在谷仓里。

你总得吃、睡、拉……

这些是不可避免的事……

此外,其他就不干你的事了。

 

有时候我想现代文明的最大成就,就是它大举出售了轮回,彻底把心混乱掉了。对我来说,现代社会的一切,似乎都在让人们偏离真相,让真相无法成为人生目标,甚至不相信真相确实存在。产生这些现象的文明,虽然声称尊崇生命,实际上是让生命贫瘠得毫无意义可言;虽然一直不停地喊着要让人们“幸福”,但实际上却是阻碍通往真正喜悦的泉源。

 

这种现代的轮回,滋生了焦虑和压抑,更进而把我们套牢在“消费者的机器”里,让我们贪婪得一直往前冒进。现代轮回是高度组织化的、易变的和精密的;它利用宣传从每一个角度来袭击我们,并在我们四周建立一个几乎无法攻破的耽溺环境。我们越想逃避,似乎就越陷入那些为我们精心设计的陷井。诚如十八世纪西藏上师吉梅林巴(Jikmé Lingpa)所说的:“众生被各种各样的感觉所迷惑,因此无止尽地迷失在轮回流转中。”

 

迷惑在虚假的希望、梦想和野心当中,好象是带给我们快乐,实际上只会带给我们痛苦,使我们如同匍匐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几乎饥渴而死。而这个现代轮回所能给我们的,却是一杯盐水,让我们变得更饥渴。

 

面对死亡

 

认识了这 一点,我们还能不听杰西仁波切(Gyalsé Rinpoche)的话吗?他说:

 

计划未来就像在干枯的深渊里钓鱼;

再怎么努力都不能尽合汝意,

还是放下一切计谋野心吧!

如果你要思考些什么的话—-

请想想你飘浮不定的死期……

 

对西藏人来说,新年是一年中的主要节庆,如同把西方人的耶诞节、复活节、感恩节和生日通通合并在一天庆祝。贝珠仁波切是一位伟大的上师,他的一生充满神秘的故事,使佛法变得鲜活了。贝珠仁波切不像别人那样的庆祝新年和互相祝福“新年快乐”,他通常都会哭泣。别人问他为什么要哭,他就说又过了一年,而许多人却依然毫无准备地更接近死亡。

 

请想一想我们每个人几乎都发生过的事情:我们在街上漫步,思考着令人启发的问题,计划着重要的事情,或只是戴着“随身听”。一辆车子突然疾驶而过,差点就把我们撞得粉身碎骨。

 

打开电视或瞧瞧报纸,你将发现到处都是死亡的消息,请问那些因坠机事件或车祸而死亡的人,可曾想过他们会死?他们像我们一样,视生命为理所当然的事。我们不是经常听到认识的人或朋友突然去世吗?我们甚至不必生病也会死;我们的身体有可能突然垮下来无法运转,就像车子突然抛锚一般。某一天我们可能还是好端端的,隔天就病倒去世了。密勒日巴尊者曾唱道:

 

当你强壮而健康的时候,

从来不会想到疾病会降临;

但它就像闪电一般,

突然来到你身上。

 

当你与世间俗物纠缠不已的时候,

从来不会想到死亡会降临;

但它就像迅雷一般,

轰得你头昏眼花。

 

有时,我们需要清醒一下,真诚地问自己:“如果我今晚就去世,该怎么办?”我们不知道明天是否还会醒过来,或者会到那儿去。如果你呼出一口气,却再也不能吸气,你就死了,就那么简单。就像西藏谚语所说的:“明天或来世何者先到,我们不会知道。”

 

有些著名的西藏禅观大师,在晚上就寝时,会把杯子倒空,杯口朝下放在床边。他们从来不确定隔天是否会醒过来,还用得着杯子。他们甚至在晚上就把火熄掉,免得余烬在第二天还烧着。时时刻刻他们都想到可能立刻就会死。

 

在吉梅林巴闭关处的附近有一个池沼,很难走过去。有些弟子建议要替他建一座桥,但他却回答说:“何必呢?谁晓得明天晚上我是否还能够活着睡在这里?”

 

有些上师甚至以更严厉的景象警惕我们要认清生命的脆弱,他们告诉我们每一个人要把自己观想成最后一次放封的死刑犯、在网子里挣扎的鱼,或在屠宰场待宰的禽兽。

 

其他上师则鼓励他们的学生要鲜明地观想自己死亡的景象,做为一种有系统的止观法门:观想死亡时的感受、痛苦、悲惨、无助、亲友的忧伤,了悟自己一生中已做或未做的事情。

 

身体平躺在最后一张床上,

口中呻吟着最后的几句话,

心里想着最后的往事回忆:

这场戏何时会发生在你身上呢?

 

我们应该一再冷静的观想,死亡是真实的,而且会毫无预警地降临。不要像西藏寓言中的那只鸽子,整个晚上聒噪不休,忙着做窝,曙光来临时,甚至连眼睛都还没有阖过。诚如十二世纪的大师惹巴格坚(Drakpa Gyaltsen)所说的:“人类一辈子都在准备,准备,准备:只是对下一辈子没做准备。”

 

认真看待生命

 

只有懂得生命是多么脆弱的人,才知道生命有可贵。有一次我在英国参加一项会议,与会者接受英国广播公司的访问。同时,他们采访一位濒死的妇女,她过去从来没有想过,死亡竟然是如此真实,所以恐惧不已。现在她知道了,她只想对在世的人说一句话:“认真看待生命和死亡。”

 

认真看待生命并不表示我们要像古时候的西藏人一样,一辈子住在喜马拉雅山里坐禅。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必须工作谋生,但不可以受到朝九晚五的生涯所缠缚,对于生命的深层意义毫无认识。我们的使命是求得平衡,发现中道,学习不要沉溺在现代生活的享受中,关键在于单纯,不要以外界活动来过分伸展自己,而是要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简单。

 

这就是佛教戒律的真义所在。戒律的西藏语是tsul trim;tsul的意思是“合适”或“正当”,trim 的意思是“规矩”或“方式”。因此,戒律就是做合适或正当的事;换句话说,在这个过度复杂的时代里,要简化我们的生活。

 

心的宁静就是从这里来的。宁静的心可以让你追求精神事物,以及涌自精神真义的知识,可以帮助你面对死亡。

 

可悲的是,很少人这么做。现在我们也许该问自己:“我这一生到底做了些什么?”这句话是问我们对于生和死到底懂了多少。

 

在我的朋友肯尼斯·瑞林(Kenneth Ring)等人的著作里,提到濒死经验,使我受到启发。许多从严重意外事件死里逃生的人,或濒死经验者,都叙述了“生命回顾”的经验,很鲜活而清晰地重新经历了一生。有时候,他们也会亲身经历到曾经对别人所造成的影响与情绪。有人告诉肯尼斯·瑞林:

 

我知道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有他要完成和学习的东西,譬如分享更多的爱,彼此更加慈爱,发现人生最宝贵的是人与人的关系与爱,而不是物质。同时了解生命中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被记录下来了,即使当时不经意地擦身而过,但后来还是会出现的。

 

有时候,回顾生命的同时,会有庄严的“光的生命”出现。在与“光的生命”相会时,各种见证突显了人生唯一重要的目标:“学习爱别人和获得知识”。

 

有人告诉雷蒙·慕帝说:“当光出现的时候,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做了哪些事,足以证明你并未虚度人生?’或诸如此类的话……整个过程,他不断强调爱的重要性…他似乎也对知识很关心……”另一个人告诉肯尼斯·瑞林:“他问我(但没说话,只是刹那的心灵沟通)到底做了哪些有利益或改善人类的事?”

 

我们一生的所作所为,造就了我们去世时的模样。而每一件事,绝对是每一件事,都与它有关系。

 

秋天的云

 

在尼泊尔的寺院中,伟大的顶果钦哲仁波切(Dilgo Khyentse Rinpoche),是我上师现存年纪最长的弟子,当代最出色的一位上师,是Guru喇嘛和许多其他上师的老师,大家都尊他为智慧和慈悲的无尽藏。他身材巨大,慈蔼庄严,集学者、诗人和神秘家于一身。他曾经闭关修行二十二年,在一次讲经即将结束时,大家抬头看着他,他停了下来,凝视着远方:

 

“我现在七十八岁了,一生看过这么多的沧海桑田,这么多年轻人去世了,这么多与我同年纪的人去世了,这么多老人也去世了;这么多高高在上的人垮下来了,这么多卑微的人爬起来了;这么多的国家变动,这么多的纷扰悲剧,这么多的战争与瘟疫,这么多恐怖事件遍布着整个世界。然而,这些改变都只不过是南柯一梦。当你深深观照的时候,就可以发现没有哪样东西是恒常的,一切都是无常的,即使是最微细的毛发也在改变。这不是理论,而是可以切身知道,甚至亲眼看到的事。”

 

我常常自问:“为什么一切都会变呢?只得到一个答案:那就是生命,一切都无常。佛陀说:

 

我们的存在就像秋天的云那么短暂,

看着众生的生死就像看着舞步,

生命时光就像空中闪电,

就像急流冲下山脊,匆匆滑逝。

 

面对死亡,我们有无限的痛苦和迷惘,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忽视无常的真相。我们多么渴望一切都恒常不变,因此就得相信一切都可以如旧。但这是以假当真而已,诚如我们经常发现的,信念和实相的关系很小,甚至毫不相干。这种以假当真的错误讯息、观念和假设,建构出生命的脆弱基础。不管再多的真理不断逼近,为了维持我们的伪装,我们还是宁愿不可救药的继续浮夸下去。

 

我们总是认为改变等于损失和受苦。如果改变发生了,我们就尽可能麻醉自己。我们倔强而毫不怀疑地假设:恒常可以提供安全,无常则否。但事实上,无常就好象是我们在生命中所碰到的一些人,起先难以相处,但认识久了,却发现他们比我们所想象来得友善,并不恐怖。

 

请如此观想:了悟无常,很讽刺地,是我们唯一能确信不移的事;可能是,我们唯一永恒的财产。它就像天空或地球一般,不管我们周遭的一切会改变或毁坏得多厉害,它们永远不为所动。比方说,我们经历了椎心碎骨的情绪危机……我们整个的生命几乎都要解体了……我们的丈夫或妻子突然不告而别了。尽管如此,地球仍在那儿,天空仍在那儿。当然,即使地球也偶尔会震动,警告我们不可以把什么事情都视为理所当然……。

 

纵使是佛陀也会死。他的死是一种教示,用来震撼天真、懒惰与自满的人,用来唤醒我们了悟一切无常,以及死亡是生命无可避免的事实。佛陀临终前说:

 

在一切足迹中,

大象的足迹最为尊贵;

在一切正念禅中,

念死最为尊贵 。

 

每当我们迷失方向或懒散的时候,观照死亡和无常往往可以震醒我们回到真理:

 

生者必死,

聚者必散,

积者必竭,

立者必倒,

高者必堕。

 

科学家告诉我们,整个宇宙只不过是变化、活动和过程而已—— 一种整体而流动的改变:

 

每一个次原子(王坚注:大陆称为亚原子)的互动,都包含原来粒子的毁灭和新粒子的产生。次原子世界不断在生灭,质量变成能量,能量变成质量。稍纵即逝的形状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了,创造一种永无尽期、永远创新的实体。

 

除了这种变化无常之外,人生还有什么呢?公园中的树叶,阅读这本书时的屋内光线,四季,天气,一天的时间,走在街上擦身而过的人,哪一样不正在改变呢?还有我们自己:我们过去所做的一切,今天看来不都是一场梦吗?与我们一起成长的朋友,儿时玩耍的地方,我们曾经信守不渝的观点和意见,全都抛在脑后了。此时此刻,阅读这本书对你似乎鲜活真实,但是,即使是这一页也很快就变成记忆了。

 

我们身上的细胞正在死亡,我们脑中的神经元正在衰败,甚至我们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情绪一直在改变。我们所谓的基本性格其实只不过是“心识的流动”而已。今天我们神清气爽,那是因为一切都很顺利;明天就垂头丧气了。那一分好的感觉哪里去啦?环境一改变,我们就心随境转了:我们是无常的,影响力是无常的,哪里也找不到坚实永恒的东西。

 

比起我们的思想和情绪,有哪一样东西更不可测呢?你知道你的下一个念头或感觉是什么吗?事实上,我们的心就像梦那么空幻,那么无常,那么短暂。看看我们的念头:它来了,它停了,它又走了。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还没生起,即使是当下这一念,诚如我们所经验到的,也立刻变成过去了。

 

我们唯一真正拥有的是“当下”,此时此地。

 

有时,在我开示这些教法之后,有人会跑上来对我说:“这些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我早就知道了,说些新鲜的吧!”我就对他说:“你真正了解和体悟无常的真义吗?你已经将无常与每一个念头、呼吸与动作相结合,因而改变你的生活了吗?请你问自己这两个问题:我是否每一刻都记得我正在步向死亡,每个人、每一样东西也都正在步向死亡,因此时时刻刻都能够以慈悲心对待一切众生?我对于死亡和无常的认识,是否已经迫切到每一秒钟都在追求开悟?如果你的回答都是肯定的,你就算真正了解无常的真理了。” 

 

 

 

第一次接触死亡的经验,是在我七岁左右。那时候,我们准备离开东部高原前往西藏中部。我的上师有一位侍者名叫桑腾(Samten),他是一位很好的出家人,在我童年时代很疼我。他的脸明亮、圆润而丰满,随时都会开颜而笑。因为他很随和,所以是寺庙中最受欢迎的人。我的上师每一天都会开示佛法、传授灌顶、领导修行、主持法会。每天终了后,我都会召集同伴做些小表演,模仿早上的一切。桑腾总会拿我的上师在早上穿过的长袍借给我,从来没有拒绝过。

 

后来,桑腾突然病倒了,病情立即恶化。我们不得不延迟出发。随后的两个星期令我终生难忘。死亡的臭味像乌云般笼罩着一切,我一想起那段日子,就不期然闻到那股味道。整座寺庙弥漫在死亡的阴影下,可是,一点也没有恐怖的气氛;有我的上师在,桑腾的死就显得特别有意义,变成我们每个人的课程。

 

在我上师驻锡的小寺里,桑腾就躺在靠窗的床上。我知道他即将不久人世。我不时走进那个房间,坐在他旁边,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他的脸变得憔悴而干瘪,让我大为吃惊。我很明白他就要离我们而去,再也看不到他了。我感到非常悲伤孤独。桑腾死得很艰苦,我们随时可以听得到他极力挣扎的呼吸声,也可以闻得出他的肉体正在腐坏。整个寺庙鸦雀无声,只剩下他的呼吸声。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桑腾身上。虽然桑腾的死把他折磨得很痛苦,但我们看得出他内心很平静,对自己也充满信心。最先我无法解释这一点,但后来我知道了它的来源:他的信仰,他的训练,还有我的上师就在身边。虽然我感到悲伤,但我知道只要我的上师出现,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因为他能够帮助桑腾解脱。后来我才知道,每一个修行人都梦想在他上师面前去世的福报,让上师引导他走过死亡。

 

在蒋扬钦哲引导桑腾宁静地走向死亡时,他对桑腾开示他正在经过的每个过程。我的上师知识精确,信心充满,和平安详,令我惊讶不已。只要上师在场,即使是最焦虑不安的人,也可以从他安详的信心中获得保证。现在,蒋扬钦哲正在告诉我们,他对于死亡丝毫不恐惧,这并不是说他对死亡看得很草率;他经常告诉我们他怕死,警告我们不要幼稚或自满地对待死。然而,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的上师在面对死亡时,能够这么镇定、从容、有条不紊而又出奇的无忧无虑?那个问题让我着迷不已,也教我神往不已。

 

桑腾的死震撼着我。七岁时,我第一次看到我正在接受训练的那个传统竟然这么法力无边,我开始了解修行的目的何在。修行让桑腾接受死亡,也让他清晰地了解痛苦是一个精深、自然的净化过程的一部分。修行让我的上师对于死亡了若指掌,知道如何正确地引导人通过死亡。

 

在桑腾圆寂后,我们就启程前往西藏首府拉萨,费时三个月,那是一段辛苦的马背旅程。从那儿我们继续前往藏中和藏南朝圣,这些地方都是第七世纪以来把佛教传入西藏的圣贤、国王和学者的圣地。我的上师是西藏传统许多上师的化身,声誉崇隆,因此所到之处,都受到热烈的接待。

 

我对那次旅程极感兴奋,美丽的回忆仍然萦绕脑际。西藏人起得很早,为着能充分使用自然的光线。天一黑我们就上床,破晓前我们就起床;当第一道曙光照临前,背负行李的牦牛就出来了。大伙儿拆下帐篷,最后才拆除厨房和我上师的帐篷。斥侯先行,寻找良好的扎营地点,中午左右我们就停下来扎营休息。我喜欢在河边扎营,倾听潺潺的流水声,或坐在帐篷里,听着雨点拍打篷顶的声音。我们的队伍不大,总共只有二十个帐篷。白天我骑在金黄色的骏马上,紧挨着我的上师。路上,他不停地开示、说故事、修行,并特别为我设计修行法门。有一天,当我们快到扬卓曹(Yamdrok Tso)圣湖时,远远看到从湖面反射出碧玉般的光芒,队伍中的另一位喇嘛左顿(Lama Tseten),又面临死亡的威胁。

 

喇嘛左顿的死,又给我另一个强烈的教训。他是我师母的老师,师母迄今仍然健在。许多人认为她是西藏最有修行的女性。对我来说,她是一位隐形的上师,和蔼可亲,恭敬虔诚。喇嘛左顿身材魁梧,就像大家的爷爷。他六十几岁了,很高,头发灰白,流露出丝毫不矫柔做作的绅士风度。他也是禅定功夫很深的修行人,只要一靠近他,就会觉得安详庄严。有时候他会骂我,我也会怕他,但即使在偶然的严肃时刻,他也从来没有失去他的热情。

 

喇嘛左顿的死很特别。虽然附近就有一间寺庙,他却拒绝去,他说他不想留下一具尸体让他们清理。因此,我们照往常一样地扎营,围成圈圈搭起帐篷。喇嘛左顿由师母护理和照顾,因为他是她的老师。当他突然叫她过来的时候,帐篷内只有她和我两个人在场。他对师母有一个窝心的称呼,称她「阿咪」,在他家乡话的意思是「我的孩子」。「阿咪,」他温柔地说,「过来。事情就要发生了。我没有其他的话可以送给你,你还是老样子,有你在身旁我就高兴。你要像过去一般地伺候你的先生。」

她当下就转身往外跑,但被他拉住袖子。「你要去哪儿?」他问。「我要去请仁波切。」她回答。「不要烦他,没有必要。」他微笑着。「我与上师之间,是没有距离的。」话刚说完,他凝视天空,就过去了,师母挣脱身,跑出帐篷,叫我的上师。我愣在那儿,动弹不得、我很惊讶,竟然有人那么信心满满地凝视死亡的脸。喇嘛左顿大可以请来他的喇嘛帮助他——这是每个人多么期待的事——但他却一点也不需要。现在,我知道个中原因了:他的心中早就证得上师的现前。蒋扬钦哲与他同在,就在他的心中,没有一秒钟他觉得离开上师。

 

师母真的把蒋扬钦哲找来了。他弓身进入帐篷的样子,我仍然记忆犹新。他看了一下喇嘛左顿的脸,盯着他的眼睛,咯咯笑了起来。他一向叫他「拉根」、「老喇嘛」。这是他热情的表示。「拉根,」他说,「不要停在那个境界了!」我现在明白,他看出喇嘛左顿正在修习一种特殊的禅定法门,把他自己的心性和真理的虚空融合为一。「这是你知道的,拉根,当你做这种修行的时候,偶尔会有障碍产生。来!让我引导你。」

 

当时我惊呆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我亲眼目睹的话,我绝对不会相信。喇嘛左顿竟然复活了!我的上师就坐在他的身边,带着他修完颇瓦法(phowa),引导他在临终前的神识走过死亡。颇瓦法有多种修法,他当时所使用的方法,最后是由上师诵三遍的「阿」字母。当我的上师诵出第一个「阿」字时,我们可以听见喇嘛左顿跟着他大声念,第二声比较微弱,第三次发不出声,他就走了。

 

桑腾的死,教我修行的目的;喇嘛左顿的死,教我像他这种能力的修行人,经常在他们活着时隐藏他们的非凡特质。事实上,有时候它们仅在死亡的那一刻出现一次。即使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子,我已经知道桑腾的死和喇嘛左顿的死截然不同;我知道差别在于一个是终身修行的好出家人,另一个是体证比较多的修行人。桑腾以平凡的方式死去,虽然痛苦却充满信心;喇嘛左顿的死,则展示了他的来去自如。

 

在喇嘛左顿的丧礼举行后不久,我们就住进扬卓的寺庙。像平常一样,我还是睡在上师的旁边,我记得那个晚上我睁大着眼睛看酥油灯的影子在墙壁上晃动。其他人都已经呼呼大睡了,只有我彻夜难眠,哭了一整个晚上。我躺在那儿,想着死亡和我自己的死,在我的悲伤当中,慢慢浮现出一种深沉的接受,一旦接受死亡的事实,我就决心把一生奉献在修行上。

 

因此,在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面对死亡,探索死亡的含义。那时候,我从来也想象不出到底还有多少种死亡将接着发生。失去家人和我自己所拥有的每一样东西,就是一种死亡。我家姓卡藏(Lakar Tsang),一直是西藏最富有的家族。自从第十四世纪以来,我家是护持佛教最力的望族,护持佛法,协助大师推动弘法工作。

最令我心碎的死亡不久就发生了——那是我的上师蒋扬钦哲的死亡。失去他,我觉得我已经失去生存的基础。

 
现代世界的死亡

 

当我初到西方的时候,就被两种截然不同面对死亡的态度所震撼:一种是得自成长的西藏,一种是我当时在西方发现的态度。现代西方社会虽然有辉煌的科技成就,对于死亡、死亡当时或之后所发生的事却缺乏真正的认识。

 

我发现今日教育否定死亡,认为死亡就是毁灭和失掉一切。换句话说,大多数人不是否定死亡,就是恐惧死亡。连提到死亡都是一种忌讳,甚至相信一谈到死亡就会招来不幸。其他人则以天真、懵懂的心情看待死亡,认为有某种不知名的理由会让死亡解决他们的一切问题,因此死亡就无可担忧了。想到这里,让我忆起一位西藏上师所说的话:「人们常常犯了轻视死亡的错误,他们总是这么想:『嗯,每个人都会死。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死最自然不过了。我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这个理论很美,但在临终的一刻就不太妙了。」在这两种死亡态度中,一种是把死亡当做避之唯恐不及的事,另一种则是把死亡当做自个儿会解决的事。两者对于死亡真义的了解都何其错误啊!

 

世界上最伟大的精神传统,当然包括基督教在内,都清楚地告诉我们:死亡并非终点。它们也都留下未来世的憧憬,赋予我们的生活神圣的意义。然而尽管有这么多宗教的教义,现代社会仍是一片精神沙漠,大多数人想象这一生就只这么多了。对于来世,如果没有真正或真诚的信仰,大多数人的生活便缺乏任何终极的意义。

 

我终于体悟到,否定死亡的可怕影响力,绝不止于个人层面,它影响着整个地球。由于大多数人相信人生就只有这么一世,现代人已经丧失长程的眼光。因此,他们肆无忌惮地为着自己眼前的利益而掠夺地球,生活自私得足以毁灭未来。如同致力挽救亚马逊雨林的前任巴西环境部长所说的,我们到底还需要多少类似的警告呢?

 

现代工业社会是一种疯狂的宗教。我们正在铲除、毒害、摧毁地球上的一切生命系统。我们正在透支我们的子孙无法偿付的支票……我们的作为,好象我们就是地球上的最后一代。如果我们不从心理、心灵、见解上做一番彻底的改变,地球将像金星一般地变成焦炭而死亡。

对于死亡的恐惧和对于来生的无知,使得我们的环境受到变本加厉的毁灭,正威胁着我们一切的生命。因此,如果我们的教育不谈死亡是什么,或不给予人们任何死后的希望,或不揭开生命的真相,不是将使事情变得越来越糟吗?年轻人接受各种各样的教育,却对于了解生命整体意义,以及与生存息息相关的主题,茫然无知,有哪件事情比这个还要讽刺的呢?

 

有些我认识的佛教上师,会问前来请求开示的人们一个简单的问题:你相信今生之后还有来世吗?我常常对这种现象感到好奇。其实他们并不是问对方是否相信这个哲学命题,而是问对方从内心深处是否感觉到有来世。上师们知道,如果人们相信今生之后还有来世,他们的整个生命将全然改观,对于个人的责任和道德也将了然于胸。上师们必须怀疑的是,如果人们不深信这一世之后还有来世,必然会创造出一个以短期利益为目标的社会,对于自己行为的后果不会多加考虑。目前我们已经创造出一个残暴的世界,这么一个很少有真正慈悲心的世界,上述心态难道就是主要原因吗?

 

有时候我会想,在已开发世界中,那些最富裕、最强盛的国家,就像佛经上所描述的天界。天神的生活穷奢极侈,享尽欢乐,从来没有想过生命的精神层面。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死亡逼近,出现不可逆料的腐坏现象。那时候,天神的娇妻美妾再也不敢接近他们,只是远远地把花丢过来,偶尔祈求他们能够再转世为天神。不论他们怎么回忆过去的快乐幸福,都不能使他们免于受苦;所有的作为只是火上添油而已。因此,临终的天神都是在痛苦中孤单地死去。

 

天神的命运,让我想起今天我们对待老人、病人和临终者的方式。我们的社会只迷恋年轻、性和权力,却逃避老年和病衰。当老年人完成了他们一生的工作而不再有用时,我们加以遗弃,这不是很可怕的事吗?我们把他们丢进老人院,让他们孤苦无依地死去,这不是很令人困惑的事吗?
现在不也是重新检讨我们是如何看待癌症或爱滋等绝症病患的时候了吗?我认识不少死于爱滋病的人,他们经常被视为贱民,甚至连朋友也避之唯恐不及,大家把罹患爱滋病当成丢人现眼的奇耻大辱,使得他们陷于绝望,也让他们觉得自己的生命可憎,在世界的眼中,他们已经死了。

 

即使是我们所认识或所爱的人濒临死亡时,我们也常常束手无策,不知道如何帮助他们走完人生;当他们去世之后,我们也不去想象他们将何去何从,或是我们应该如何继续帮助他们。事实上,如果有人这么想,也会被斥为荒诞无稽。

 

所有这些现象清晰地告诉我们:比起从前,我们现在更需要彻底改变我们对于死亡和临终的态度。

 

很高兴的是,人们的态度已经开始改变了。譬如,临终关怀运动在提供实际和情感的照顾方面,成绩斐然。不过,实际和情感的照顾仍然不够;临终的人需要爱和关怀,但他们的需要不只这些,他们需要发现死亡和生命的意义,否则我们怎么给他们终极的安慰呢?所以,帮助临终的人,必须包括精神的关怀,唯有靠精神方面的知识,我们才能真正面对死亡和了解死亡。

 

最近几年,西方先驱如精神科医师库布勒罗斯(Elisabeth K¨1bler-Ross)和雷蒙·慕帝(Raymond Moody)等人,对于死亡和临终的研究使我颇感欣慰。库布勒罗斯深入探讨我们应如何关怀临终者,认为只要付出无条件的爱和采取比较明智的态度,死亡可以是安详,甚至是转化的经验。慕帝对濒死经验的许多层面做科学研究,给予人类一个鲜活和坚强的希望:生命并不是在去世时就结束,确实有「死后的生命」。

不幸的是,有些人并未充分了解这些关于死亡和临终真相的意义。他们走向偏锋,把死亡当做一种荣耀;在年轻人自杀的悲剧例子里,他们相信死亡是美丽的事,也是对于生活压迫的解脱。但不管是因恐惧而拒绝正视死亡,还是把死亡浪漫化了,我们都是把死亡当作儿戏。对于死亡感到绝望和陶醉,都是一种逃避。死亡既不会令人沮丧,也不会令人兴奋,它只是生命的事实。

 

我们大多数人只有在临终的那一刻才会珍惜生命,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啊!我常常想起莲花生大士的话:「那些相信他们有充分时间的人,临终的那一刻才准备死亡。然后,他们懊恼不已,这不是已经太晚了吗?」今天大多数人死的时候毫无准备,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准备,有什么事比这个现象更令人寒心呢?

 

走过生死的旅程依据佛陀的智慧,我们确实可以利用生命来为死亡未雨绸缪。我们不必等到亲密的人死得很痛苦时,或受到绝症的冲击时,才去观察我们的人生。我们也不必到死亡时还赤手空拳地面对未知。此时此地,我们就可以开始寻找生命的意义了。我们可以全心全意、准确无比、心平气和地把每一秒钟当成改变和准备死亡与永恒的契机。

 

佛教把生和死看成一体,死亡只是另一期生命的开始。死亡是反映生命整体意义的一面镜子。

 

这种观点是西藏佛教最古老宗派的教义核心。许多读者都听过《中阴闻教得度》(或译为《西藏度亡经》,Tibetan Book of the Dead)这部书。本书想说明和补充《中阴闻教得度》,讨论的内容不只是死,还包括生,同时详细解说《中阴闻教得度》未详述的部分。在这个殊胜的教义里,我们发现整个生和死被当做一连串持续在改变中的过渡实体,称为中阴(bardos)。「中阴」这个名词通常是指在死亡和转世之间的中间状态,事实上,在整个生和死的过程中,中阴不断出现,而且它是通往解脱或开悟的关键点。

 

中阴是促成解脱的最好机会,如同佛法告诉我们的,中阴在某些时刻的威力特别强,潜力特别大,不管你做什么,都能产生巨大而深远的影响。我把中阴想成如同走到悬崖边缘的时刻;譬如,上师向弟子介绍最重要、最原始和最核心的心性的时刻。不过,在这些时刻中,威力最大和最富潜能的,还是死亡的那一刻。

 

因此,从西藏佛教的观点来看,我们可以把整个存在分成四个不断而息息相关的实体:①生,②临终和死亡,③死后,④转世。它们可以称为四种中阴:①此生的自然中阴,②临终的痛苦中阴,③法性的光明中阴,④受生的业力中阴。

 

由于中阴教法广大无边,巨细靡遗,因此,本书做了仔细的安排,一步一步地引导读者走过生和死的旅程。我们的探索,应该从直接反省死亡的意义和无常的许多层面开始——这种反省可以让我们在一息尚存的时刻,充分利用我们的这一生;也让我们在死亡的那一刻,不致于悔恨或自责虚过此生。西藏的著名诗人和圣哲密勒日巴尊者(Milarepa)说得好:「我的宗教是生死无悔。」

 

深入思索无常的秘密讯息,也就是思索究竟什么东西可以超越无常和死亡,可以直接引导我们进入古老有力的西藏佛法的中心:最根本的「心性」。心性是我们内心甚深的本质,也是我们所寻找的真理;体悟心性则是了解生死之钥。因为在死亡那一刻,凡夫心及其愚昧都跟着死亡,而且在这个空隙之间,像天空一样无边无际的心性,刹那间显现无遗。这个根本的心性,是生与死的背景,正如天空拥抱整个宇宙一般。

 

中阴教法说得很清楚,如果我们所了解的心,只是我们死亡时消散的心,我们就会对死后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无法了解心性更深的实相所呈现的新面向。因此,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应该熟悉心性。唯有如此,在我们死亡的那一刻,当它强有力地自然显露时,我们才能够有恃无恐,才能够视之为「自然」,就像中阴教法所说的「有如孩子投向母亲的怀抱」;而且还可以藉着安住在那个状态中,终得解脱。

 

要描述心性,自然得介绍整套的禅坐方法,因为禅坐是可以让我们一再显露心性,并且逐渐加以体悟和稳定的唯一方法。因此,我们将说明人类演化、再生和业力(karma)的性质,以便让读者充分了解我们走在生死之道上的意义和内涵。

 

届时您将具备足够的知识,得以有把握地进入本书的中心:取材自许多不同来源的资料,以及对于四种中阴、死亡和临终的不同阶段所做的详尽说明。为了帮助自己或亲友度过生命、临终、死亡及死后的阶段,本书列出各种说明、实际的忠告,以及精神修行的法门。最后,本书将说明中阴教法如何帮助我们了解人心和宇宙的最深沉的本质。

 

我的学生经常问我:我们如何知道这些中阴到底是什么呢?中阴教法怎么可能如此惊人的准确呢?它们对于临终、死亡和轮回的每一个阶段,怎么可能说得那么清楚呢?答案也许一下子很难让许多读者了解,因为目前西方对于心的观念非常狭隘。纵使最近几年有重大的突破,尤其是在身心科学和超个人心理学方面,但是大多数科学家仍然把心简约成大脑的生理过程,与几千年来所有宗教的神秘家和禅修者的经验证明大相径庭。
因此,这样的一本书到底是根据什么写成的呢?诚如一位美国学者所说的,佛教的「内心科学」立基于「对实相有透澈而完整的认识,对自我和环境有经过印证的深度了解;换句话说,就是立基于佛陀的完全证悟。」中阴教法的来源是证悟心、全然觉醒的佛心,这是远自本初佛以来许多历代大师所经验、说明和传承的心。许多世纪以来,他们对于心做了谨慎而仔细的探讨,以及有系统而详尽的说明,给了我们有关生和死的最完整图像,首度介绍给大家。

 

经过许多年来的思索、教授和修习,并与我的上师们澄清问题之后,我写成了这本《西藏生死书》(The Tibetan Book of Living and Dying),它是我所有上师心法教授的精髓,是一本新的《中阴闻教得度》和一本《西藏生命书》(Tibetan Book of Life)。我希望它是一本手册、指南、参考书和神圣启示的本源。我认为唯有一而再、再而三地熟读这本书,书中许多层面的意义才能显露出来。您将发现,您越使用这本书,越能深刻地感受到它的深意,也将越能体悟中阴教法所传达给您的智慧深度。

 

中阴教法精确地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对于死亡有所准备的话,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不准备的话,又将会是如何。该如何选择,其实是再清楚不过了。如果在我们还活着的现在拒绝死亡,那么我们的一生、死亡的那一刻和死亡之后,都将付出昂贵的代价。拒绝死亡的结果,将毁掉这一生和未来的生生世世。我们将无法充分利用这一生,且将受困于终将一死的自己。这种无知将夺掉我们开悟之旅的基础,把我们永远系缚在妄想的境界、不由自主的生生死死,也就是我们佛教徒所谓的轮回苦海。

 

然而,佛法的基本讯息却是,如果我们预做准备,不管是生是死,我们都将有很大的希望。佛法告诉我们,证得惊人而无边无际的自由,是在现世可以做得到的。这个自由,让我们可以选择死亡,并进而选择再生。对已经做了准备和修行的人来说,死亡的来临并不是失败而是胜利,是生命中最尊贵和最光荣的时刻。  

 

 

 

 

西藏是我的故乡。在我六个月大的时候,就进入我的上师蒋扬·钦哲·秋吉·罗卓(Jamyang Khyentse Chokyi Lodro)位于康省的寺庙。我们西藏人有一个殊胜的传统,就是寻找过世大师的转世灵童。他们的年纪很小,必须接受特殊的训练教育,准备日后成为老师。我被命名为索甲,虽然后来我的上师才认出我是拖顿·索甲(Terton Sogyal)的转世。我的前世是一位名闻遐迩的修行人,他是十三世Guru喇嘛的上师,也是蒋扬钦哲仁波切的一位老师。

 

就西藏人来说,我的上师蒋扬钦哲算是高个儿,站在人群中总是比别人高出一个头。他满头银发,剪得短短的;慈颜善目,幽默风趣;耳朵丰满,有如佛陀。但他最吸引人的地方,并不是这些,而是他在扬眉瞬目和优雅举止之间,流露出的智慧和高贵。他的声音浑厚迷人,开示时,头稍后倾,法音潺潺而出,美如诗篇。虽然他法相庄严,却平易近人。
  

蒋扬钦哲增长了我的生命,也启发了这本书。他的前世,改变了西藏的佛教修行。在西藏,光靠转世的头衔是不够的,唯有学问和修行才能赢得尊敬。他闭关多年,相传有许多神奇的感应。他学富五车,证悟高深,就像一部智慧的百科全书,什么疑难杂症都考不倒他。西藏的修行宗派很多,大家却公认他是一切教法的权威大宗师。对任何认识或听过他的人来说,他就是西藏佛教的化身,就是修行圆满具足的鲜活例子。
  

我的上师曾经告诉过我,他的志业要由我来继续,而事实上他也视我如子。我在工作上所能做到的。以及所能接触到的听众,我觉得都是出自他给我的加持力。我早期的记忆都和他有关。我生长在他的氛围里,我的童年完全受他影响。他就像我的父亲一般,有求必应。师母也就是我的姑妈康卓·慈玲·秋珑(Khandro Tsering Chodron)经常对我说:“仁波切可能忙着,不要烦他。”但我总是粘着他,他也高兴我跟前跟后。我一直问他问题,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回答。我很顽皮,除了我的老师,谁也管不了我。每当他们要打我的时候,我就跑到上师背后,爬上他的法座,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了。我蹲在那儿,志得意满,他只是一迳地哈哈大笑。后来有一天,我的老师私下向他们说明,为了我好,不应该让我继续野下去。因此,下一次当我再逃到他背后藏身时,我的老师就走进房间,向我的上师三顶礼之后,把我拖了出来。我当时想,多奇怪啊!为什么他不怕我的上师呢?

 

蒋扬钦哲通常都住在他前世住的房间,就在那儿,他的前世看到瑞相,并发动十九世纪横扫西藏东部的文化和修行复兴运动。那个房间很殊胜,并不特别大,却有神奇的气氛,满屋子供奉着神像、图画和书籍。他们称之为“诸佛的天堂”、“灌顶的房间”。如果我对西藏还有什么印象的话,就是那个房间。我的上师坐在木质皮套的矮凳子上,我就坐在他的身旁。如果不是他钵内的东西,我是不肯吃的。隔壁的小卧房有一个阳台,但总是很黑,墙角放一个小火炉,炉上的茶壶镇日烧着开水。我通常都是睡在上师床脚边的小床上。他在念咒时拨动念珠的滴答声,是我终生难忘的。当我上床睡觉后,他就坐在那儿修行;第二天早晨我一睁开眼睛,他早就醒来了,还是坐在那儿修行,不断地加持。当我睁开眼睛看到他的时候,心中就洋溢着温暖、幸福的感觉。他就是有这种安详的气质。

 

我长大之后,蒋扬钦哲就要我主持仪式,他只负责领导唱诵。在他传授教法和灌顶时,我全都在场。但我所记得的,与其说是细节,倒不如说是整个气氛。对我来说,他就是佛,这种印象在我心中永不动摇。其他每个人也都这么认为。在他传授灌顶的时候,弟子都全神贯注,几乎不敢看他的脸。有些人甚至看到他化现前世或各种佛菩萨的形象。每个人都称他为仁波切(Rinpoche),意为尊贵者,这是对上师的尊称。有他出现的场合,其他的老师就不会被这么称呼。他的出现感人至深,让许多人感动得称呼他为“本初佛”(the Primordial Buddha)。

 

如果没有遇到我的上师蒋扬钦哲,我知道我会完全不同。他充满温馨、智慧和慈悲,体现佛法的神圣真理,让佛法落实于生活,生机盎然。每当我与别人分享上师的气氛时,他们都深有同感。那么,蒋扬钦哲又给了我什么启示呢?就是对佛法不可动摇的信心,以及对于上师无比重要的信念。如果我有什么见解的话,我知道都是得自于他,这种恩德我永远也回报不了,却可传递给别人。

 

我在西藏度过青少年时期,我看到蒋扬钦哲在群众中散发他的爱心,尤其是在引导临终者和亡者的时候。西藏的喇嘛,不仅是精神上的老师,也是智者、法师、医师和精神治疗师,帮助病人和临终者。后来,我就从《中阴闻教得度》(Tibetan Bookofthe Dead)的相关教法中,学习引导临终者和亡者的特殊技巧。但有关死(和生)的课程,我学到最多的,还是来自于观察上师如何以无限的慈悲、智慧和了解来引导临终者。

  

但愿本书能够将他的一些伟大智慧和慈悲传达给世界,也希望读者能够透过本书感受到他的智慧心的现前,而与他建立一个亲近的关系。

 

 

心迹

 

我经常见到社会上一些非常自私的人,尽管嘴上说为人民、为国家,实际的行持却全是为自己。自私的人假如生活在顺境中,他是根本想不到并希求佛法的。我最近就碰到了这么一位人物:他是负责整顿学院的工作组成员之一,平日里总是异样强硬地诽谤佛法、否认佛陀的存在,肆无忌惮地做违背因果之事。结果前几天他突患急症,经检查已是癌症晚期。几天之内,他的亲朋好友就都弃他而去,包括他的子女。绝望中他痛哭流涕地给我打电话,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时,谁也不来管他,现在只要佛能救他,他就开始信仰佛法……

 

 

 

 

 

像他这种人,在乐得晕头转向时是根本不会想到无常的,而生死其实随时就悬在我们每一个人头上。假如真是有智慧的人,只要你平时不忘佛法,那么在生死关头,你绝对就不会感受痛苦。

死亡,不管是逼向自己的或是迈向亲朋的,甚或是针对毫无干系的第三者的,对一个人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善知识,就看你会不会利用它、抓住它而已。在这方面,秋音女士的经历确实可以给大家提供借鉴。

 

印象中,小时候父亲常牵着我,在夏日的夜晚出去散步。仰望深邃无边、星星闪烁的天空,父亲常给我讲些“黑洞”、“白洞”、“飞碟”、“太空”之类的知识。对此,我充满了好奇,以至这种对宇宙的好奇,一直藏在心里,并在以后的日子中时不时地闪现。

 

长大后经历的便是如世俗必修课般的漫漫上学之路,并最终如愿考上了南京东南大学。当然不可能选择一直向往的天文系,而是选择了实用的计算机。大学的氛围渐渐造就了我“个人奋斗”、“实现自我”的理念。虽然也有几个日落黄昏在校园操场的苦思冥想,也有假期在图书馆猛看尼采、叔本华的经历,但均未得到关于宇宙人生的满意答案,反而对生命的本身更为疑惑。不过有一点却似“恍然大悟”,原来周遭,乃至古今中外忙忙碌碌的人们,对自己的生命本源搞不清楚,竟也可以活得像那么一回事!那时候也想看佛教的书,但却无缘碰到合适的,只看到过一本讲述佛陀生平的故事集,因感觉上好似神话,便也没太多在意。但佛陀舍王位出家,菩提树下发愿不成正觉誓不起座的精神却打动了我。而后来读到的神光断臂求法、达摩九年面壁的叙述也同样令我神往。

 

从学校毕业后步入社会,便不由自主地卷入了追求自我实现的浪潮中,一切都开始以自我为中心:自我锻炼、自我发展、自我表现。那时真可谓“目标方向明确”,而且充满“信心”和“精进不懈”,具足了“立事的因缘条件”。现在回想起来,不由淡然一笑:精神可嘉,但方向有偏,而且充满了执著的不安与痛苦。

 

正当我鼓足了马力,全身心投入奋斗时,有一天下午,忽然接到一封家中的电报:“母亲生病,速回”……急急忙忙赶回家看望生病的母亲,但家中没人,只有一张留言条。看过之后,便又马不停蹄地匆匆赶至医院……

 

幼稚、无知、可笑、可怜的我,崇尚用自己的双手创造、战胜、主宰命运的我,那一天,那一刻,却被上天很不经意地嘲弄了。母亲,关爱护佑我的母亲,如同空气般滋养我的生命而从未被我察觉的母亲,已于当天早上就离开了我,而且是永远!母亲就躺在我面前,但她再也不能如往常那样关照我,哪怕睁开眼睛看一看我……小时候,母亲总牵着我的手,怕我摔怕我受惊吓,而如今,我却让母亲一个人去走那段最艰难的路……我感到了彻彻底底的失败,彻彻底底的无奈。我真是一个不孝的罪人!

 

绝望的我走进寺院,请老法师教我做一切能做的事情,哪怕对母亲能有一点点的助益,不论有效或无效、信或不信,我不想再错失一点点补救的机会。我开始第一次诵经:四十九遍《地藏菩萨本愿经》;第一次顶礼地藏王菩萨,祈愿天下母亲安康,祈愿天下父母离苦;第一次真诚地持诵阿弥陀佛圣号,并在梦中恍惚觉察耳畔似有轻诵的佛号声……

 

母亲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最后一次送给我一份至珍的、无价的礼物——佛缘。这是我生命中最最无价的珍宝,是我认定的生命价值和意义所在。母亲不仅赐予我生命,更赐予我利用这一生彻底解脱的机会。母亲的恩德虽粉身亦无以为报!

 

粉碎虚妄后是彻底的清醒,执著追求的真实,恰似虚幻不实的泡影。风风火火的母亲是家里的核心,没有了母亲的家中竟是如此的凄凉,只剩下和顺的父亲和小我七岁的妹妹。

 

那个时候,母亲离去的伤痛和对自己昔日未尽孝道的谴责,使我开始不能容忍对“自己”的任何考虑。母亲不在了,“我”的一切也已无所谓。我开始真正成为一个女儿,一个姐姐,开始真正领会了责任和亲情。单位里,尽心去忍,独挡一面;家里昔日饭来张口的我,开始忙于一日三餐,更开始操心妹妹的学习。那时的裂变是巨大的,是对以前的我的一种否定。

 

否定之后,便需要重新树立,不管是人格还是立身基础,甚或人生道路与价值标准。我开始执着且认真地问自己:花开花落,人来人往,生命的意义究竟何在?不明之中,就开始从古往今来的圣者智慧中汲取养分与寻找答案。而他们的种种善说渐渐冲破了我原有的狭隘。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从中,我的心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旷远和安然。

 

“彻尽法界性,誓至解脱地,得为三界雄,解救诸群迷,我建超世智,必至无上道,斯愿不满足,誓不成正觉。”佛菩萨的誓愿震撼着我的心灵。

 

“其智宏深,譬如巨海;菩提高广,喻若须弥。忍辱如地,一切平等;清净如水,洗诸尘垢;不著如风,无诸障碍;旷若虚空,大慈等故。”佛菩萨的行径,令我高山仰止。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地藏菩萨的大愿震彻寰宇。

 

无始以来的诸佛菩萨们,在此请接受我至真至深的顶礼……

 

佛菩萨的无上大愿大行使我生起无比的崇敬,自然就将我引入了佛门。九五年的大年初一,为了纪念母亲,我开始吃素,并一直延续至今。

 

在母亲过世后的那段日子里,我在南京鸡鸣寺遇到了一位叫小王的道友,我便是在她的指点下诵持了《地藏经》。她是一位非常精进、有执著追求的人。末法时代修行不易,要寻得一个如理如法的修行道场实在很难。她换了好几个寺庙,最终还是离开了舒适的鸡鸣寺,来到了扬州的高旻寺。缘于她,我也得以进入高旻寺,并有幸随行参与了“禅七”。

 

禅七意在克期取证,所以从早至晚多达十多坐香。坐香时间也不一,最少如晚息香三十分钟,最长如早课香一小时,其中间隙便为跑香,至今我还很意念禅堂中的跑香。真正参禅为道乃大丈夫之所能行,坐上当提起全部的警觉疑情,深、忍、止、寂,以期力破无明而明本性;开禁下坐,当如猛虎下山,经行如风,心行如一。百余禅和子绕佛而行,“提起来!”,急行的队伍中班首师父扛着香板,高声督促,其势之大,如挑战生死的号令;“啪”一击板,立刻收住,一切止寂,此刻但看己心,“当下念佛者是谁?”

 

可怜薄福的我,因繁忙的工作缠身,第一年只能利用假期随喜,但这已让我对那里的修行氛围深有感触。第二年的新年,我便在禅堂度过了。第三年我已回南京,所幸有二十多天的探亲假期,我才又回到了高旻禅寺。最初两次是求道心切,但来去匆匆且理路不明,徒以妄想心识,揣测宇宙真理。每三次妄心稍息,身心清净而安然,但生死心不至切,没有意识到强烈的出离心和至真的菩提心对真正的修道是多么重要。

 

高旻的禅七确立了我此生学佛修行的志向。在此之前,生活、事业是我人生的重心;之后,修行悟道,成佛度众则成为我此生的唯一目的。

 

目标虽已明确,修行之路则漫长而艰辛。

 

刚开始时,外境上:世事扰乱,竞相纷呈;内心:心地未明,闻思不够,理路不清。所以虽有一片心愿,但磕磕绊绊,时进时退。那时的我一直处于理想与现实的斗争之中;处于清明和愚痴,处于两个不同的“我”的轮番交织中:一个是志求无上道、质直柔和、刚强勇猛、能舍能行的大我;另一个则是:被尘世所牵,资生不易、顾虑重重、狭隘遮蔽而艰难的小我。

 

尘世中的修行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后来,因缘时至而接触到了密宗。一看《菩提道次第广论》就觉得与自己非常相应,因而感叹不已。那里面指出了三士道的修行关键:闻、思、修。并特别强调对初学者而言,闻思显得尤为重要。藏地佛学院一般都设有辩经院,细致、精密的思辨抉择是正确无误的修行基础。

 

后来又有幸得到了《大圆满前行引导文》,它含括了完整的修行次第:无伪的出离心,无上的菩提心,忏悔,七支供和上师相应法。根据自己的修行体会,五加行的的确确是一条必须依止的修行之梯,它不仅是大圆满的前行,其实也涵盖了大圆满的正行。

 

同时在善知识的引导下,我又开始研习大圆满的智慧教言。通过仔细辨析,潜心思维,我终于对缘起性空有了突破性的认识。虽还只是理上疏通,但已感到了身心无比的轻松、自在。就如同一下子掀去了心中的障盖,解开了身上的枷锁,让我深切感受到“众生实在可悲可叹,无始以来虚妄流转、轮回痛苦得实在冤枉!”大圆满的教言使我产生了无比的信心,同时对诸佛菩萨、大善知识们更产生了无比的崇敬和感激。我真心祈愿大圆满的智慧之光能照亮末法时代更多众生的心灵。

 

如今,我的修行已少了一些浮躁和烦恼,多了一份安忍与自在。我愿以一颗真诚心、质直心、长远心,老老实实、诚诚恳恳地修持大圆满,不带半点的虚伪和矫饰。工作、生活上,要学会合理安排、正确面对、勇于承担、绝不苟且;在人世生活中,则试图慢慢熏习父母兄妹之心和自他相换之行。

 

佛陀教诲下的生命,充满了光明、安乐、祥和与智慧。愿我此生乃至生生世世都能追随佛菩萨的足迹;愿天下众生都能行持大智、大勇、大仁的菩萨之行,以臻到达彻底解脱的圣境。

 

 

在大城市的股股浊浪中,我很少能听到真正的法音,因而秋音的话让我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她通过直面母亲的死亡而通达了真理,现在又说出了真理,这让我想起了莎士比亚的一句话:“真理往往是在痛苦的呻吟中说出来的。”

有时我在想,生存于大城市中的人们,像不像即将落山的夕阳映射下的灰尘?缤纷不了多少时间后,它们的光芒也就随着太阳的西坠而被夜色吞没了。从宏观上看,人们如此纷乱而盲目地忙碌于自己的利益,在关注衣食住行的同时,根本就没有考虑是否让灵魂得到了真正的归宿与安宁。而当你从微观方面纵深剖析一个个都市游魂时,你看到的只会是一个个不可告人、不可言喻的痛苦。因此,当众生没有获得佛法的甘露,没有获得修证自在的时候,被困苦煎熬、困扰的每一个众生都是非常可怜可悲的。而如果你真正调伏了自心,那么不论你身处何方、居住何所、身着何衣,都会处于一种永恒的安详、幸福当中。

那么,被痛苦烦恼困扰的众生,为何不希求能带来真正的自由与自在的佛法呢?

以佛法指引人生

 

今天是青年节,是属于年青人自己的一个节日,也是春天开始降临喇荣的时刻。经历了漫长而灰色的严冬,这辽阔无边的雪域大地终于换上了鹅黄嫩绿的春衣。久违了的小鸟也纷纷从冬天筑就的厚厚的草窠当中探出头来,引颈婉转一下憋了一冬的嗓子,于是我也能在它们清脆的啼鸣里尽情吮吸春天的气息。

毕竟是春天!这几天来喇荣的年青人一拨又一拨。他们利用七天的假期到学院,要么朝山,要么拜佛、绕坛城,当然更多的是来参学佛法。于是满山遍野的嫩绿草丛中,便时不时冒出他们青春活泼的亮丽笑脸。

春天是真的来到人间了。当活泼可爱、一脸朝气的石伟来到我眼前,跟我讲述她在大学毕业前夕,终于了却心愿来到学院的前后经过时,这种感觉在我心中便越发强烈起来。

 

 

 

我出生在辽宁的一个偏远农村,父亲是位教师,母亲是个农民。全家生活拮据,几经周折,家境才慢慢好转起来。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而且体弱多病,所以父母和两个姐姐都非常疼爱我。小时候也没有吃过什么苦,还养成了懦弱而又任性的性格。

 

一九九七年,我考入了位于四川成都的西南交通大学。大学的生活是充实而自由的,除了学习专业知识外,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接触社会、认识社会。在与其他同学的交往中,我逐渐意识到了自己有很多弱点,比如懦弱、自私、狭隘、自我封闭等等。为此我积极参与各种社会活动,试图融入周围的群体,不断改进自己的缺点。在这一过程中,自己也确实取得了一些小小的进步,但在更进一步面对这个社会时,我却越来越感觉到这是一个非常庞大、复杂且不可思议的群体。形形色色的人在这个圈子里干着追名逐利、尔虞我诈、甚至不择手段的种种事情,但每人脸上却俨然都贴着一幅“我是好人”的标签。为此,我常常感到茫然和失落,感到自己的命运像风中的一片落叶,被社会这股飓风吹得无所适从。

 

二○○○年,通过朋友我认识了一对年青恋人,想不到这两位从此便成为值得我终生尊敬的朋友。男的高高大大、宽厚仁慈,女的则是比我早几届的师姐,而且又是同乡。刚一开始接触,我就觉得他们别看外表平凡,实则与众不同。他们身上没有现代人常有的那种浮躁感与功利欲,总是带给人一种平静、从容、自然、祥和的感觉。从一开始交往,我就喜欢上他们了。这或许是缘分,让我在异地他乡认识了与我的人生经历迥异的他们,从而使这段经历让我一生获益匪浅。

 

这对年轻人在成都一边求学一边学佛。他们家里有一个佛堂,里面有很多佛像和佛经。有时候,他们就给我讲一些佛教里的典故,因为好奇,我也就当成故事来听;有时,他们又讲几位高僧大德的事迹,而这又往往让我感到神奇和向往;有时,他们还带我去成都的寺院,与我在寺院里漫步,体会尘世被挡在外面的感觉。而在寺院里,我也真的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恬静和祥和。我隐约觉得似乎有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更值得我去追求,那是一种晨钟暮鼓、与世无争的生活,是我的这对朋友朝夕提撕的生活。赶上没课的时候,我就又跟着他们去放生,在这过程中我认识了很多居士,有白发老人也有年青人,偶尔还能看到藏地的喇嘛。放生的时候,要给鱼儿念经加持,然后用船把它们运到湖中间,再一筐筐把它们放归湖里。看着它们重又获得自由,我也如释重负。我想,其实动物和人一样,都有生存和享受自由的权利,不能因为人类貌似强大就可以为所欲为,更何况人们怎能为了自己的私欲就随意剥夺动物们的生命。通过放生,我更加认识到佛教才是真正博爱的、大公无私的宗教。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我对佛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从佛学书籍中学到了很多道理。佛教对世界、对人生都有深刻而积极的认识,它倡导正直、善良、真诚、无私等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而竭力强调人们一定要摒除自私、狭隘、虚伪等丑恶的一面。它教人们放下执著,以一种宽广的胸怀来面对人生……

 

学习佛法后,我觉得自己少了许多浮躁和烦恼,多了几分自信和从容,心胸也比以往更大度了。碰到挫折和不如意时也能坦然面对,不再像从前那样动辄就怨天尤人。同时与其它同学的相处也变得更融洽了。当烦恼生起的时候,捧起一本佛经便觉得仿佛一股甘泉流入心间,内心马上就回复平静。面对这个曾经以为很难适应、遍地丑陋的千变万化的世界,我现在可以镇定地对自己说,没关系,我能行!

 

后来利用大四寒假回家之机,我又为父母带回了很多佛教方面的书,真希望佛法的智慧也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启迪。因为回顾自己这四年来的大学生活,感觉收获最大的就是学到了佛法,这无疑为我今后的人生指明了方向。这种充实的喜悦,我多么希望能与人共享。

 

二○○一年“五·一”节的时候,我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色达喇荣佛学院。这是一个神奇而美丽的地方:这里有高远的蓝天和苍茫的大地;这里有无数的出家人和居士在修行;这里的条件尽管比汉地艰苦得多,但是每张面孔上都洋溢着安详和幸福。我们住在女众出家人的小木屋里,大家同吃同住,相处融洽。在交谈中我才了解到她们并非是因为遭受打击、逃避现实才出家的。恰恰相反,她们大都怀着对究竟的美好生活的向往才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她们乐观而豁达的胸襟让我们敬佩不已。这一次我也满了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愿望——皈依佛门,并认一位非常慈悲的活佛为我的上师。

 

我的学佛之路还很短暂,一切都还在顺其自然的进行当中。我衷心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们来了解佛法、学习佛法。我相信,这样的人生才会更充实,我们这个社会也才会更美丽。

 

 

从“五·一”到“五·四”,全国各地的青年朋友们都在以各种方式欢度假日,而对我来说,我的脑子里似乎从未有过假日这个概念。幸运的是,我能用智慧甘露来充实自己,过去如此,现在、未来依然如此。所以我很高兴地写下石伟的学佛经历,因为我想把它作为一个节日礼物献给千千万万的年青人,希望他们看到这篇文章后,于身心都能有所收益。

选择信仰

 

这个时代的科技比起我们父辈们所处的那个时期是要发达得太多了。不说别的,单是笔记本电脑、数字掌中宝、网络时代等等这些名词,老一辈人可能连听都没听过,他们更无法想象克隆绵羊是怎么一回事,太空蔬菜又怎么会端上我们的饭桌。

我自己就有一部非常方便的数码照相机,虽不是一个专业摄影家,但我也喜欢经常带着它到处留影。不过最经常出现在我的取景框里的常常是人物,特别是知识分子。一遇到知识界有缘的朋友们,我就想在底片上留下他们永久的音容笑貌。

刚好今天碰到了周晓勉,理所当然地我就把智慧的镜头对准了她,照下了她的学佛情态。至于拍得传不传神还是请观众朋友们来评判吧。

 

 

 

 

从小我就受到佛教的熏陶,因为父亲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记得那时候父亲吃素,而且从不说谎,并要求和教育我们做一个诚实、正直、有品德的人。这在佛法并不兴盛的河北当地来说,无疑被视为“古怪”之举。但我却喜欢听父亲讲一些吸引人而又有教育意义的有关佛教的故事。有时我也会想一些问题:“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一个我呢?天的外面有什么?再外面还有什么?”

 

十岁左右的时候,有一次我在父母旁边,父亲问母亲:“你学佛是为了什么?”母亲说:“我为了往生西方极乐世界,这个娑婆世界的苦恼和琐事太多了……”然后父亲又接着问我:“你学佛是为了什么?”刹那间我好像感觉到了自己心中漫无边际而又无法言说的痛苦,于是脱口而出:“我是为了解脱。”

 

我与佛教就有着这样一种缘分。有时我去寺院也很喜欢听那里的晨钟暮鼓,感受那种古老、神秘而又清净的气氛。不过除此之外,要让我谈出对佛教的更进一步理解,我却无话可说,因为我对佛教的了解并不太多,平时我更专心于跟伙伴们玩耍。父亲看经书似乎只是他自己的事情,反正他也不强迫我们去信仰什么。

 

在十四岁那年,我跟着父母去附近的寺院找一个老法师受了皈依,并在父母的影响下自愿吃素。

 

佛陀在我少年时的心目中是一个很崇高的大人物,他有着无边的智慧、完美的人格,能宣讲深奥的教理并显示神奇的幻变。随着年岁的渐长,有时候我也看一些佛教的书,比如《释迦牟尼佛传》、《弘一大师传》或佛学知识书。隐隐约约地我觉得在我所知道的宗教里,唯有佛教浩瀚如大海一般,使我望不到边际。但当时的思想状态充其量只能算是半信半疑而已。

 

九三年,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一个很不起眼的学校——邯郸医学高等专科学校,专业是中医。

 

在学校,我开始受到一系列中国革命史、社会主义、唯物主义、马列主义等等的系统教育,环境的影响使本来就没有稳固信仰的我很容易发生转变。那时年轻气盛的我脑子里充满了对于未来的种种幻想,整天萦绕于脑际的都是诸如如何在社会上立足之类的问题。偶尔想到父母,我就只知道他们有一些修行和佛事活动,于是想当然地认为他们的年岁大了,需要为自己找一个精神支柱、找一个寄托,我想那也应该算是一种人之常情吧。我也不必打扰他们,他们有他们的路,我有我自己的轨迹,这样互不干涉也好。记得有一回假期回家,一天晚上我在灯下翻书,无意中抬头看到父母都在念佛,那时的我似乎早已把童年时与佛结下的那点缘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看着父母的举动我甚至感到有些可笑,因为我越来越无法确信在西方有那么一个比童话还美丽的世界:那里没有痛苦、没有忧伤,每天六时天降妙花,香洁无比;那里地面平整,黄金为地,美妙浴池,七宝砌饰,金沙铺底;那里饭食器具,随念而至,用毕自行消失;莲花化生,花开见佛,什么时候想修行,就可以当面请教善知识,直至究竟成就……这样的一个世界,我顽固地认为反正我没见过,因而不可能相信。看着专心诵念“南无阿弥陀佛”的父母,我顽皮地说:“你们要是去了西方极乐世界,别忘了来看看我或托个梦什么的,不然我可不相信噢。”父亲望了望没有一点出离心的我,淡淡地回答道:“那时你也许早就高兴得把我们忘了。”听了父亲的话,我顿感兴味索然,就好像他们已经看破了社会上花花绿绿的一切,而我还傻乎乎地在重复他们早已厌弃了的生活之路。但当时,我仍然幼稚地认为我有我自己的追求、理想和命运,我还要好好地享受单纯的学生生活,不能让自己的心像古树枯藤一般过早地老掉。

 

二十岁毕业的那一年,我和另外一个同学考上了硕士研究生。可能是还未完全丧失从小带来的改也改不掉的一些习性吧,复试的时候我不愿意说谎骗人而讲了实话,说自己是应届的专科生(专科生得工作两年之后才准许报考研究生),结果考研的事也就成了泡影。回家等候分配的日子里,现实才让我从幻想中重又清醒过来。我悲哀地意识到,我需要去适应社会,需要被社会承认和接受,而不是可以像以前想象的那样,能自由、自如地游弋于社会。可是在我努力去适应社会这个庞大机制的过程中,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不适应和不平衡。我曾经声称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可毕业后仅仅几个月工夫的实践就让我明白过来,作为一个凡夫的我,只有被命运所转,怎么可能有主宰命运的自由呢?

 

我面临的不仅仅是医术上的问题,似乎更多的是适应社会的问题,从出卖假药到各种坑蒙拐骗的手段,使我从内心深处越来越反感这个你欺我诈的社会。那时父亲已经开始每年到色达喇荣佛学院来参学,从他那里我也可以借机听到他讲一些有关法王、堪布的功德等等的事情。但我关心的仍是自己的事,尽管自己的情况已是一塌糊涂。似乎人们都得等到撞破南墙才肯回头。我也一样,虽发觉现实与课堂、课本的距离不可以里计,但我还是没有想到要另找新的人生支柱。

 

参加工作后不久,我就发现自己与环境很难协调。我不想只盯住金钱,不想为了金钱去作弊、去贪污、去变得油头滑脑,因为我不认为物质的富足就能够填补内心的空虚。因此,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就对工作非常厌倦了,人也开始消瘦起来。整天听同事们聊些无谓的家常,看着他们使劲给患者开一大堆不知从什么渠道进来的价码昂贵的药品,以便分得奖金时的丑态,我就常常扪心自问:我的一生也要这样过吗?

 

实实在在是被空虚、堕落的生活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然后可能是苍天有眼吧,在一个偶然的因缘促使下,我突然想到了法王如意宝和色达喇荣佛学院,这真好像是一盏明灯在心中悄然亮起,我当时强烈地渴望并下定决心一定要到学院看看。就这样我进入了藏地雪域,并最终入了密乘。这一切似乎是偶然发生的,又好像是必然如此,但无论如何我的生活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

 

将近两年了,我一直没有离开过这里,汉地那花花绿绿的世界对现在的我似乎并没有太大的诱惑。佛陀说过:“三界无安,犹如火宅。”而我已不想再被卷入轮回的水车。现在,心情开始变得比较明朗平和,不像以前那样大起大落,我似乎把从前的名利之心放下了很多。如果没有相应的因缘,自己却还要苦苦地执著不放并不实有的东西,那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而已。况且一个人在世间法上即使再精通,也无法解决自己轮回的痛苦和生死的大事。因此我才感到庆幸,因我能在上师的加持下,几经周折而终遇殊胜的佛法。

 

说来惭愧得很,严格地讲,直到现在我仍没有什么修证和境界。但我相信,只要不离佛法,心灵就一定会在周围这个善变的世界中得到些许的安宁。没有信仰的心是狂乱而痛苦的,这是我曾经深深体会到的。因而,我是多么地希望无始以来漂泊在轮回中的人们都能早日信仰佛教啊。选择了佛教,你也就等于把自己引领到了一条看得见灿烂前景的智慧之道上,生命将因此而有了最终的依怙与保障。

 

 

 

 

我照相的技术不是很好,但晓勉信仰的身心照我大致还是捕捉到了一点轮廓。说到选择信仰,我相信不仅对佛教徒来说很重要,因它是一切诸法的根本。即就是对一个普通人而言,信仰也特别值得推崇,这一点世间伟人也多有提倡。雨果在其名著《悲惨世界》中有这么一段话:“信仰是人们所必须的。什么也不信的人不会有幸福。”而创作出不朽的文学形象——约翰·克里斯垛夫,这一代表了整个欧洲知识界,乃至全人类,孜孜不倦地探寻人生终极理想与幸福的人物的伟大文学巨匠罗曼·罗兰的一句话,恰好可与雨果的思想互为印证:“整个人生是一幕信仰之剧。没有信仰,生命顿时就毁灭了……没有信仰的人就会下沉。”

仔细想一想,其实挺可悲的。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里,如果一个正人君子有了真正的信仰,恐怕很多人反而会认为此人的脑子出了问题。这真是一个天大的邪见!

去选择一种崇高而究竟的信仰吧,生存于此世间上,让我们把信仰的大旗高擎在心上!

归 家

 

物质高度发达的当代社会,特别容易激发众生本来就很炽盛的欲望,层层无尽的诱惑,更是为贪欲的泛滥推波助澜。许多人在年轻时,将几乎所有的钱财、时间、精力、心思都投注在所谓的甜蜜爱情上,究其实质,这依然是贪念在作怪,而男女双方对情欲的贪执,更是轮回的根本。有智之人应能看透爱欲的本质:它的暂时性刺激对人的精神作用极大,而人们为了这无常的感官享受却付出了太多太多。从爱情中所得到的“快乐”,大抵不出身体的欲望满足与心灵的相互愉悦、依恋这些范畴,其实这种种的迷乱感受,在佛陀的教言中早已有了对其本性的深刻剖析,只是在把幻境执着为实的人看来,非实有的爱情依然要被障壁重重的他们添加上许多人为的虚幻面纱,一如他们在梦中自认为亲身实证的那般。

 

 

 

 

也有些人通过自身的经历渐渐明了了爱情的实质,比如希言。现在某大学读佛教专业硕士研究生的他,也曾经狂热而天真地执着过爱情。希望他的经历能对沉溺于爱河中的人们,特别是青年人有所启发。否则等到日落西山时,再反省年少时的轻狂无知,那时又会产生多大的实际利益呢?

 

坦率地说,我过去的行径确实像一个浪子。而值遇佛法这之后的岁月,却将我那曾经轻飘飘的生命塑造得沉重、坚实了许多。当转回头再去看看时,总会有一种感觉明白地告诉我:踏上佛道其实真的是我成长历程的必然。

 

说起我的童年,那应该说是在瓦砾土堆上度过的——大地震后的唐山,到处都是断瓦残垣,一个又一个的防震棚见缝插针般地遍布废墟之间。整座城市充斥着无序与混乱,而就在这倾斜的地基上,我渐渐长大了。

 

大约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吧,与那些用一生的时间也抹不去心中阴霾的大人们相比,我们这些未经世事的孩子是不懂得什么叫沧桑无常的。那些满目的废墟,反而成了我和小伙伴们疯跑、游戏的绝佳场所。记得当时,每当孩子们都被大人们一个个地叫回家吃晚饭时,在某块平坦而略微有些凉意的石板上,总会剩下一个双手托腮的孩子。他总爱傻傻地望着天空,一直到满天的星星眨呀眨地挂满眼帘。那个孩子就是我。直到当班主任的妈妈下了晚自习来“捉拿”我时,我才会不情愿地跟她往回走。那时妈妈总爱问我,“又傻想什么呢?”我就开始一连串地问出一些傻乎乎的问题……

 

“还记得少年时的梦吗?像朵永不凋零的花。”的确,假如此刻追问回忆,我想那时做的梦大多都关于“永恒”吧。天空是永恒的吗?时间是永恒的吗?星光是永恒的吗?当然,所有的这些问题对那时那个爱做梦的少年来说,是不可能有答案的。但这种对未竟探求的永恒思索,却永远刻在了我的灵魂深处。

 

似乎我的成长总是要与歌声相伴,在废墟中长大,又在郑智化的《年轻时代》中迈向血脉喷涌的青春年代。“口袋里没钱,名堂倒是很多。妈妈多说几句,就嫌啰唆。总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受伤的时候不用回家。永远以为地球就踩在脚下,年纪轻轻要浪迹天涯……”尽管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首歌的内容很浅,但它宣泄的情感却很纯、很真。好久都没听到这首歌再飘荡在耳边,但只要它的旋律被人不经意地哼起,心头便不由得浮起中学的那段时光。那时的生活大抵不出三样东西的范围:摇滚乐、啤酒、枪战片。其中影响我至深的当属枪战片:周润发在《英雄本色》中为朋友两肋插刀、身中几十枪的镜头,每天都要在我的脑海中反复播放几十甚至上百遍。于是我学会了义气,也学会了打架。那时觉得跟人打架,尤其是动家伙时,那种剑拔弩张的感觉真是刺激。不过在内心,应该说我追求的还是永恒——从童年起就在苦苦寻觅的永恒。只是在中学时,我把友谊的永恒看成了瞬间爆发的所谓“光荣”与“牺牲”。

 

年轻时代,确实有一点天真有一点呆;年轻时代,确实有一点疯狂有一点帅。如果说在那段叛逆时代里还留下什么有用东西的话,我想那应该算是绝不苟同于他人的性格,以及无畏的勇气吧。“所有欢笑和泪水就是这样度过,那一段日子我永远记得;或许现在的我已经改变很多,但至少从未改变那个做梦的我!”

 

接下来的成长岁月里,我开始遭遇了我的初恋。

 

曾经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个关于自己的爱情故事;曾经呼吸困难地想逃又不忍地去敲女生宿舍的门,但是,时间和尝试告诉我:欲望的升沉终归要归于平淡,新鲜的感觉最终一定会变成不新鲜。后来当我看到“巫山云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未销。到得还来无别事,巫山云雨浙江潮。”时,我深切感受到,自己稚嫩的爱情,真的成为了苏轼这首作于近千年前的诗歌的绝佳注脚。在频繁的约会、逛街后,我们彼此加在对方头上的光环已消失殆尽,因而交流变得越来越乏味。我暗暗地问自己,这就是我渴望的永恒爱情吗?本想摆脱寂寞而追求爱情,但当爱情来到身边时,我却发现得到的是更多的寂寞。每次聚会结束,我都要面对更加孤独的自己,我想她的内心也会是同样的感觉吧。当爱人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那种痛且苦涩的感觉,就像把整个人都抛向无底的深渊;每一次心跳都把痛苦沿着血脉压向全身,直叫你没法不懂得两种苦:求不得与爱别离。

 

“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慢慢学着自己长大吧,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男女间的感情是永远无法真正充当人生的基石的。也就是在恋爱前和恋爱后的那些时日,我开始阅读佛学书籍与大量的东西方哲学书,特别是佛陀的教言,让我常常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但刚开始时,我只是把它们当作知识去积累,从未想过要把圣言与自己的生活结合起来。而初恋的遭遇,便适时地充当起我整个人生的转折点,我开始从中品味出佛经上早已宣明的道理。这样我便不得不开始把佛经的道理用于指导我的生活,因为我不得不承认,其实我根本不具备看透雾中花、水中月的智慧双眼。

 

如佛所说,智慧和解脱都是在孤独时发生的,如果懦弱的人逃避孤独,那也就等于逃避了智慧和解脱。以逃避寂寞的初衷跌入爱河,我想这正是许多人迷失自性、造诸众苦的渊源吧。我渐渐明白了,如果我最执着的爱情都只能给我带来无常体验的话,这世上还会有所谓的永恒吗?

 

尽管佛法一再强调不离世间觉,但很多年青人还是因为认定佛教是禁欲主义而排斥它。我想这真是个天大的误解!其实睁开眼去看看这个娑婆世界的对对夫妻,有哪些人能摆脱在合法外衣下的欲望放纵与发泄?有哪些人能摆脱千篇一律的生活中的隔阂与淡漠?有哪些人能在外表万花筒般的空虚实质中,顿悟婚姻的束缚与牵强本质?又有哪些人能在日复一日的烦恼海中,获得穿透一切如梦幻泡影般的有为法的智慧?挥挥手与爱情告别后,我也就懵懵懂懂地大学毕了业并加入了上班一族。因为我的专业是营销,所以理所当然地我就成为了一名挣钱的“苦力”。在营销过程中,我越发体会到了商业化社会的万般“风情”:以我的职业为例,我的所有才智、精力乃至生命,都仅仅凝聚在我所推销的啤酒,或是电器那么一个小小的品牌上。我已不是我,不仅如此,我还要对客户说很多言不由衷的话,做很多表里不一的举动。任务放松时闲聊喝酒,任务繁多时又加班熬通宵,我的身体及心理都开始出现透支。有时在加完班赶回家的路上,长长的街、冷冷的夜,路灯幽暗的光又拉长了我的身影,这时在心中就会异常清晰地回荡起《心经》的开头:“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我就是因为空不掉这五蕴、空不了这利益驱动才度不了一点点苦厄呀!我追问自己,“我追求的是什么?不是真实而是幻影。我在逃避什么?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本来面目!”纠缠交错的时空里,一种没有感觉的感觉占据了思绪乱乱的我,这个都市夜归人的灵魂。

 

这是我想要的人生吗?肯定不是。随着学佛的逐渐深入,我的心理天平越来越倾向于以佛法来重新建构人生。我相信自己并非一个盲目信仰者,作为一个有理性的现代人,我在佛学和其它宗教与哲学间是有过长时间的慎重抉择的。反复的比较结论是:只有佛学才能提供给人们关于烦恼与痛苦的原理与解脱之道,特别是它独有的戒、定、慧三学,更是其它一些外显高深、实则无关人生痛痒的哲学理论所难以望其项背的。我从心底想对世人们说一声:不安的灵魂们啊,到佛学殿堂里为自己找一个永久的家吧!

 

不久之后我就辞掉了工作,撇下很多亲朋不解的目光,背上简单的行囊,开始踏上寻找自我、回归心性的路程了。走遍了五台、九华、峨眉、普陀,怀抱一种浪子寻根的心情,一路上见过许多人,也经过了很多事。当越来越多的人与事都已随风而去时,驿动的心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该回家了。我发现对我这样的一个佛学“贫儿”而言,流浪并非是我最好的成长旅途,我该在一个丰富的佛法驿站中去长久驻留一番了。

 

经过一年的苦读,我考上了佛教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对于那个喜欢仰望星辰、托腮思考“永恒”问题的少年来说,我想这应该是最合适的选择吧。

 

为了找到宇宙人生的圆满真理,我已舍掉了尘世间的许多诱惑,也许未来我还将舍弃更多。但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当久被尘劳封锁的心珠抖尽风尘之时,那照破山河大地的光辉本色,终将证明我的所有努力、所有舍弃,都会因那一刻的升华而得到最终令我无悔的回报。

 

为此,我将用生命做全身心的投入与期待。

 

 

 

人人都在希求对他们来说至真至爱的东西,但我觉得对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来说,清净的智慧才是他们最应珍视的无价之宝。而在所有世人公认的智慧之林中,佛陀的智慧则历经考验从未受到过任何能与之对等的挑战,因它从未被任何人检验出有何漏洞与缺陷。因而知识分子真的应该对佛法有所领悟,不论你从事任何研究,都可从无所不及的佛法智慧中汲取于己有用的妙法甘霖。

无论是面对爱情还是事业,也不管你身处顺境还是逆流,都希望欲了知世界真义的知识分子们能先通达,至少了解一下佛法的真理。只有拿着金钥匙才能打开宇宙万象的大门。

心灵的超越

 

释宗彪,原名韩彪,生于一九七五年,祖籍天津市。九四年时考入浙江工业大学化工系本科,专业为化工工艺。大二时开始接触佛法,经过一两年的闻思与抉择后,九八年他于多宝讲寺正式出家。在此主要以修学法相唯识宗为主,其后又在色达喇荣佛学修学大中观、大圆满等密法。

原本宗彪留给人的印象是不大擅长言谈的,但当我向他询问他的学佛经过时,宗彪却一改平日习惯,很开心地向我诉说了起来:

 

 

 

 

读大学时,我的兴趣爱好十分广泛。除必修课外,我还大量选修了偏向于社会科学与其它边缘学科的一些科目,来作为自己知识结构的补充。每逢学校举行演讲或报告会,也不论内容是什么及主讲人是谁,我都会极积参加,尽量不错过每一次补充自己人生见闻的机会,以期来开阔视野、拓展知识层面。课余及节假日时,我主要干的两件事——锻炼身体与博览群书,目的也是为了使自己的精神与体质都能不断地成长完善。经过这样的认真思索与认真生活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要将自己的毕生心血全部用在创造人类和平与幸福的事业——佛法的研究与修证上。我觉得只有这样做才算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也才算替自己在社会生活中找到了最佳的立足点。

 

少年时代的我就一直幻想着要作一名科学家,在人类科技史上留下自己的永久贡献。长大后却发现这不太现实也无甚必要,因而志向的选择对处在中学时期的我来说,就成了一件很让人迷惑的事。我还曾立下兴办慈善事业的大愿,但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这个愿望其实并不能根本解决人们贫富不均的事实……

 

随着年岁的增长与阅历的增加,我越来越多地了解到了社会所普遍存在的各种问题,亦亲睹了许多人生的不幸。人们生存于世间所必须遭受的种种艰辛、痛苦,深深地剌痛了我纯真的心灵,让我越来越强烈地萌生了为人类谋最究竟幸福的迫切愿望。也曾想到过利用儒道二家的思想来净化人心、修身养性,但就像当年先是对科学、慈善事业产生幻想,后又无可奈何地把它们丢掉一样,我最终发现,不论儒家还是道家,由于它们对于心性的揭示不够深入,故而总是让人有一种不满足、不踏实、不彻底的感觉。直到最后,当我在佛法中看到佛陀对心性透彻的阐述后,才真正产生了如获至宝、相见恨晚的感觉。那年我廿一岁。

 

整个佛法宣说的就是佛陀亲证的慈悲与智慧,对于一个有志青年来说,得遇如此妙法,该是多么的幸运。

 

古今中外有多少仁人志士都在孜孜以求宇宙人生的真相,但又有几人能如愿以偿?有不少人因学识有限,阅历所局,他们提出的种种以农业、科技、政治或教育等方式治世利民的主张,虽然于国泰民安的局部达成会起到一定的作用,但终因这些计划、方案大都是通过改造外部世界来实现其社会理想,它们没有涉及或只是粗略地关注到作为行为主体的人类的内在品性,因而这种种的整治、发展社会的理念,都欠缺对人心调治的关怀。

 

虽然教育是塑造灵魂的最直接手段与工具,但现代的工业及消费文化体制已改变了其本来面貌。以往的教育主旨皆以修德为中心,而今则以工巧明(数理化)与文秘等实用科目为重心;在整体的教育目标上,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离塑造心灵这一点越来越远。

 

再来看看让我们每一个现代人都自豪不已的科技成就吧,我相信对科学发展的深入思考,将会让世人更能体会出佛法的超越一切世间科技之处。现今的科技可谓日新月异,新技术、新发明不断涌现。我们生活的环境已被科技造就得相当舒适,甚至一个平民百姓的享受都超过了封建时代的帝王,特别是在他也与社会同步而进入电子时代、网络时代之后,人们已近于随心所欲地就可获取各种悦意享受。但若论其实质,只就我们获得的文化资讯而言,许多娱乐节目都只能使人长时间地沉湎于被动的感官享受,心灵经常都会被不良镜头所污染,本有的天真与灵光怎能不渐被掩盖呢?

 

二十一世纪,人们的真实幸福可能还不及古代的农民们,他们的淳真、质朴、勤劳、和善……想必我们都已久违多时了。那时的自然、浓厚的亲情,不掺杂利益驱动的友情与爱情,也超过当今不知多少倍!

 

人类只知着重外在建设,而忽略心灵的净化,其结果只能是技术越发达、物质越丰富、社会越繁荣,人类的幸福也越淡薄、意志更趋衰颓、心灵也越来越空虚,良知更是一泻千里似的大退步……失去天真、淳朴本色的现代人,唯知整日盲目地忙碌。他们无暇反躬自省、探寻一切发展的本源。

 

其实不论世界如何发展,一切一切的根本还是人,而人的根本则是心灵!社会的进步,不仅表现在科技的发展上,更取决于心灵觉悟的提高。科学之昌明、技术之先进,其初衷往往都是为造福社会。但无可讳言的事实却是,它们常常为邪恶势力所操纵,反而对人类祸患无穷,真可谓兴福而致患矣。很多当今世界存在的问题,正是科技的不合理应用与人类心灵被腐化的“时代产物”。

 

关注社会发展之人士,都会对此深生忧患。单方面畸形发展科技的后果,便是恬静、康宁的生活几乎被摧残得荡然无存,人类往昔的甜美与安乐生活几近一去不复返,而心灵的痛苦则大大超过以往的任何历史时期。我们如果将童年美好的回忆与今天无奈的现实相比,几十年的变迁就已令我们不忍再细思量了。

 

综上可知,目前的症结所在是:物质文明的盲目发展,卑劣人格对科技的不善利用。对症所下之药是:以佛法净化心灵,或将教育的核心放在贤善心灵的培养上。

 

“但得本,莫愁末。”佛法以修心为根本,只要能驾驭心,心得调善,自然浑身安乐。在此净化过的心灵摄持下,人类的所有行为,必会真正造福这个世界。因为通达了心的本性,亦即掌握了宇宙的根本,那么人类的所思所为都会依循自然规律而不逾矩。不仅如此,从内心出发,还可以让我们轻易把握整个宇宙至高无上的法则。自然科学以外在研究的方法力求解开宇宙乃至人心的秘密,但这样做的结果除了能解决个别的枝节问题以外,它却将正常的社会秩序逐渐打乱,因之而造成的灾害难以弥补,引发的祸患危及每个生命……

 

而从表面上看,佛教修行者好似行为怪异、不拘于常规、反传统、反现实,但此种显现只是趋向大智前的方便手段而已。倘若像所谓的正常人那样,只知迷恋于物欲情爱、感官娱乐,这又怎么可能得到心灵的净化与超越?

 

佛法虽包罗万象、广博无边,但其核心内容却只是阐示心灵的奥妙,并指导人们以种种观心法门而去修行以至于亲身体悟。心灵的超越是佛法最特殊的一面,这是在净化人心的基础上的更高修行,以期达于对心性的彻悟。亦即超越普通的言思境界,趋入至高无上的彻底圆满;超越狭隘心灵的束缚,实现对“小我”彻底的超越,唤起自性中本来就具足的“大我”——智悲力都已达到圆满境界的品格(即为佛陀境界),此时才能真正大兴宏愿,广行治世利生之无量事业。人生、社会、宇宙的种种成、住、坏、空,皆根源于奥妙难测、灵用无尽的心;而对于心性认识的浅薄,正是科学的重大弱点。

 

证悟佛法者,虽心智远超现实,但行为还是立足于现实的因果法则——内怀密行,外现梵行。佛法修行,亦是以人类心灵的现有水平为基础,因为它所教导的主体还是普通层次的民众。

 

在佛法的教义当中,有一个最基本的概念,那就是轮回。关于三世轮回,大量不可辩驳的事实已为之提供了确凿证据,令实事求是、尊重客观的人无法质疑。众多具特异功能者、接受摧眠术者、濒死经验者、具前世记忆者,以及佛法证悟者等等,都已成为这一理论的强有力的证人。

 

关于另一个重要概念,因果报应也要联系三世轮回才能表现出其在整体时空中的正确性,若只着眼于今生今世的狭隘范围,则根本无法客观、全面地认知它。

 

这一点上,简单的逻辑类比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些基本概念。三世好比昨天、今天、明天,对处于今天的我而言,昨天已成过去,明天尚是未来。昨天、明天皆非我今天所能感受、体验到的现实,但我却坚信它们必然存在,这是因为较长的寿命使得我们能够经历许多个“三天”。同样,如果我们能清楚记得如何从“前世”来到“今世”,再趣往“后世”,相信人们也不会再怀疑此种理论的合理性。只是大多数人都“记性太差”,别说前世,就是昨天的事也忘失殆尽,就好似我们从梦中醒来多是一无所知一样。

 

千万别因为我们看不见前世、后世就否定它们的存在,就像宇宙太空间有很多运动规律尚不为人所知,但它们却无时无刻不在世界的每一个空间精确地控制着宏观、微观、人和事物的每一刻演变一样,它们不会因为人类的无知或漠视而失效或错乱。真理也绝不取决于人的意志,因为真理是永恒、本有、普遍、必然的。

 

在佛法深广而自由的时空中,每个具有心识的生命,都是从无穷远的过去而来,并流向无终的将来。在漫长的时空穿行中,生命不断转变着它的形态(即随业力受身)。每个生命既在自己的业力能量所造就的时空中受因果规律的奖掖或惩罚,又能主动积极地超越禁锢自己的时空环境。这其中的差别唯在于修心的层次、觉悟的水平、认识本性的深浅等方面。

 

转变命运的机会完全操纵在我们自己手中。谁向佛法投入的越多,谁得到的回报亦越丰。修行人的生活其实是最富创意、最具趣味、最能自主的,但他们同时也必须做到难舍能舍、难忍能忍,行世人所不能的种种苦行,以获得最终的对有限心性的超越。

 

去尝试着以佛法来超越心灵吧,在这个过程中,你失去的只是身心的枷锁,你获得的将是整个三千大千世界!

 

 

宗彪在他的谈话中,着重强调了前后世的问题,对这个问题,我亦进行过很认真的研究。独自一人时,我思考过前后世的本质;在几百人的僧众面前也辩论过这个问题;我还翻译了藏传佛教论典中一些涉及这一问题的论著……同时在《阿难入胎经》、《释量论》、《量理宝藏论》、《七宝藏》中,佛陀及诸大论师都曾详细讨论过前后世的存在及其理由。全知麦彭仁波切在《中观庄严论释》中也说过,《释量论》中广说了前后世的存在道理,但关于这个问题最主要的关键所在是,如果知道了万法唯心造的道理,则前后世的确定存在及因果真实不虚就非常好理解了。

我希望人人都能反复思维这个问题,力争尽早解开前后世的谜团。对我个人而言,在对前后世有了坚定的信解后,现在即就是有无数个世间智者、科学家、学者站在我面前与我辩论,我也无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与恐惧。

确认前后世的存在对任何一个佛教徒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不通过智慧进行抉择,不相信前后世及轮回的观点,这样的佛教徒和外道、和非佛教徒又有什么区别呢?

愿大家都能了达佛法对于生命的甚深观点!否则,你永远不可能超越有形身心的束缚,也永远不可能达于本有的生命自在状态。

 

 

 

《中论密钥》64

 

 

诸法等性本基法界中,自现圆满三身游舞力,

离障本来怙主龙钦巴,祈请无垢光尊常护我。

为度化一切众生,请大家发无上的菩提心!

 

发了菩提心之后,今天继续宣讲龙树菩萨所造的《中观根本慧论》。如今宣讲的是第十八品——观我法品,本品对于众生执著的人和法进行彻底地观察,最后得到结论:所谓的我和法只是名言的幻现,众生的执著而已。除了众生的执著能够勉强安立我和法存在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安立其存在的理由,随顺实相观察抉择,就知道人和法都是完全离戏的空性。如果能够安住在人法的离戏空性当中,就能够获得殊胜的解脱,灭除烦恼障和所知障而究竟成佛。所以,对于小乘者来讲,需要修持圆满的人无我和部分的法无法;对于大乘行者来讲,必须要圆满地修持证悟二无我空性。

 

前面已经讲了“破我和我所”,实际上,我不存在,我所也是不存在的。

 

庚二、以穷尽执著而获解脱之理:

 

这个科判当中有三部分内容,第一颂讲灭尽我执者不存在;第二颂讲如何灭尽我执;第三颂讲如何获得解脱。后面两颂是如何灭尽我执而解脱,分了两个问题:一是如何灭尽我执;二是如何获得解脱的道理。

 

第一颂主要是讲灭尽我执者不存在,修行真正灭尽我执时,就会了知灭尽我执者实际上也是不存在的。但是对于还没有真正获得如是果位的修习无我空性的众生,他们的相续中会有各种执著:首先认为我和我所应该是存在的;当学习了我和我所不存在之后,他会执著我和我所不存在,那么见无我和无我所的见者应该是存在的,或者说证悟空性之后,享受证悟空性的安乐者应该是存在的,有这样的实执。

 

对方说:我和我所是应该存在的。为什么应该存在?因为有无我空性可以证悟,就一定有证悟者,证悟者是谁?就是我、我所,或者说我应该是作为证悟者。

 

我们来分析一下,似乎觉得有点可笑。为什么可笑?因为我和我所已经证悟空性了,但是还有一个证悟者,证悟者就是我,也就是说我来证悟无我和无我所。怎么可能呢?一方面证悟了无我和无我所;另一方面又有一个见者或者说证悟者。证悟者是谁?除了我和我所之外也没办法安立其他的法,所以我和我所应该是存在的,因为我和我所证悟了无我和无我所的缘故。

 

我们觉得很矛盾,抵触,但实际上如果我们自己不注意,也会落入这样一种逻辑。为什么?我们觉得我要修空性,修无我,然后当我证悟了空性之后,我就获得了殊胜的解脱,我就和佛菩萨一样了。如果没有认真分析,就会觉得很自然:我要证悟空性,我是证悟空性的享受者。他宗认为证悟者、见者是存在的,因为无我存在的缘故,见者是存在的。见者是谁?见者就是我,我证悟了无我空性。

 

实际上对方和我们的观点、执著的方式是一样的。为什么在此处要提出这样的问题?一方面可能是有我宗的人这样执著,从另一角度讲,也是专门通过提问和问答的方式来让我们知道,如果不注意,修行到某个层次,在抉择见的时候,有可能也落入到这种逻辑当中。实际上,不单单是所证的我和我所不存在,能证者也是不存在的,能证所证都不存在,就能够趋入于究竟实相空性。这个颂词要表达的意思:穷尽我执者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得无我智者,彼等不可得。

无我我所执,见者亦未见。

 

“得无我智者,彼等不可得。”“彼等”就是指穷尽我执者,得到无我智慧的瑜伽士。已经得到了无我智慧的人——瑜伽士或者说见者、证悟者也是不可得的。为什么不可得?“无我我所执,见者亦未见。”因为我和我所执不存在。我执、我所执是属于内心的状态,是属于能取的心,如果我和我所都已经不存在了,就已经灭尽了我和我所执。“见者亦未见”,第二个“见”是获得、得到的意思,所谓的见者也是没办法真正安立的。

 

为什么说没有我和我所执,就一定没有见者?我们分析,如果真正有一个所谓的见者,在哪上面安立?只能安立在我和我所上面。对方的意思也是这样的,因为有无我、无我所的智慧可以证悟的缘故,所以就应该有我的存在,我来证悟无我、无我所。观察时,如果真正有见者,肯定只有在我和我所上面安立。但是,如果我和我所执已经灭尽了,谁来作为见者?我能不能作为见者?当然不能作为见者,我所也没办法作为见者。

 

按照对方或者说按照我们的执著方式,我们进一步分析“我证悟了无我”这句话,如果有两个“我”,这句话可以安立。为什么?一个“我”作为见者,一个“我”作为不存在者,也就是说无我的“我”作为第二个我,这个“我”已经没有了——无我,但是还存在一个“我”的缘故,“我”来证悟无我。犹如一个人有两个头,砍掉一个之后,还有一个头作为他的基础,如果是这样就可以安立“我证悟了无我”。

 

但实际上众生有没有两个我?没有两个我,众生只有一个我。如果把“我”已经见为空了,已经无我,无我所了,那么谁能作为见者?没办法说:我来证悟空性,我来证悟无我,实际上根本无可得的,没办法安立我来证悟无我。这是一种分析,实际上没有两个我的缘故,就没有我来证悟无我。

 

还有一个问题,所谓的我和我所,除了五蕴之外没办法安立。证悟了我和我所不存在,也就是了知了五蕴不存在,粗大的色蕴不存在,心识也不存在,身体没办法作为见者,受想行识粗大的四蕴也没办法作为见者,因为已经跟随我和我所的空而空了,完全都不存在了。既然这样粗大的心识也不可得,谁来作为见者?难道是把无分微尘、无分刹那作为见者吗?实际上也没办法把无分微尘和无分刹那作为见者。如果要作为见者,可能只有心识上面某一个识或者意识,或者其中某个方面作为见者,但是,在证悟我和我所空时,粗大的五蕴肯定是不存在的,因为已经证悟了空性。所以这样分析时,就没有任何一个法能作为所谓的见者,没有见者。

 

当安住在空性时,能不能得到证空性者?当真正安住在无我和无我所的境界当中,是没有办法安立所谓的见者,所以说见者亦未见。所谓的见者是没办法安立的。如果真正要安立见者,就在我和我所上面,不管是众生执著的我和我所存在的状态,还是从实际意义上来讲我和我所不存在,但是心识存在,五蕴存在,但是从五蕴上面去分析见者也不可得,因为已经处在见无我的空性当中,五蕴也不能作为见者,因为它不可得的缘故。

 

众生执著的我和我所已经空掉了,没办法作为见者,五蕴本身也没办法作为见者。那么所谓的见者在哪里存在呢?所谓的见者根本无法存在,找不到的。所以说“无我我所执,见者亦未见。”没有一个穷尽我执的见者,这是实际情况。

 

进一步分析:佛陀也说“我证悟了涅槃”,阿罗汉说,我证悟了无生智,我证悟了尽智,“我生已尽,梵行已立”等等,这又如何安立呢?在后得时只能够通过假立的方式来安立所谓的见者。因为阿罗汉在入定时,现前无漏智,安住在刹那生灭的相、空性相当中,不得见者,无我也不可得。出定之后,粗大的五蕴还是现前的,他可以把五蕴假立为见者。所以要分入定、出定两位。

 

入定时安住在无我当中,泯灭了我执、我所执,泯灭了五蕴粗大的执著,这时找不到所谓的见者;出定之后,粗大的五蕴还是现前的,他既有心识,也有身体,所以可以说,这个阿罗汉证悟了无我智,穷尽了我执,或者他可以安立自己穷尽了我执。因为他有心识可得的缘故,把粗大的五蕴六界假立为证悟无我者、见者,这是可以的。菩萨出定位现前分别,身体也有,也可以假立为见者。佛陀完全随顺于众生,佛陀在众生面前示现了色身的缘故,以此作为基,说:我证悟了大菩提。

 

在名言当中可以假立见者,但是真正分析时,不管从小乘的境界还是从大乘的佛的境界来分析,实际上所谓见者都是不可得的,没办法安立一个真正的见者。所以说见者不可得。尤其针对大乘的行者,要趋入究竟的实相,就要提前知道所谓的修者不存在,所谓的见者不存在,如果还保留修者不可破,或者证悟者不可破,就说明相续当中还存在戏论实执,那么这种戏论实执就成为趋入大空性的障碍。如果老是保留这种状态,永远没办法登地,没办法真正获得究竟见地的解脱。所以我们要提前了知,不单单所谓的我和我所是不存在的,见无我和无我所的所谓见者也是不存在的,只有泯灭一切戏论之后,才能够现前究竟的实相。中观是一破到底,没有哪一个法最后被保留下来的,哪怕是认为有修空性者、证悟空性者、享受涅槃者,这方面的执著也全部要打破的。

 

以上所述是第一个问题,灭尽我执者是不存在的。

 

下面讲第二个问题,灭尽我执获得解脱。分了两个部分:一是如何灭尽我执,二是如何获得解脱。

 

首先讲如何灭尽我执:

 

内外我我所,若尽灭无有,

诸取即为灭,取灭则生灭。

 

内外的法安立成我和我所。如果把内外的我和我所全部灭尽,无所有时,四取就灭掉了;四取灭掉之后,轮回的生就不存在了(“生”就是投生轮回),没有轮回的生,就不可能有轮回当中的种种痛苦,所以说取灭则生灭。这就是灭尽我执之道。

 

下面进一步分析。

 

“内外我我所”。什么叫内外我我所?一种安立方式:把内的五蕴安立成我,把外面的蕴安立成我所,所以叫内外我我所。所谓的内外,有时讲自相续所摄的法叫内,没有被自相续所摄的法叫外。比如说外面的瓶子、房子等等,外面的法叫作我所;我的身体、心等等就叫内。从这个角度来讲,内相续所摄的法安立成我的设施处,外面的瓶柱等等安立成我所。

 

还有另外一种方式安立:不单单是外面的法有我所,内的法也有我所。比如说,我的思想,我的手,我的脚,我的眼睛,实际上这些也是属于我所的范围当中。内作为我,外作为我所是比较容易分清的划分方式。如果细分的话,即便在五蕴当中,在内相续的法上面,仍然可安立我所,我所执著的、我所拥有的。也可以这样安立。

 

“若尽灭无有”。如果把内外的我我所完全灭尽,已经没有我和我所时,“诸取即为灭”,四取就会灭亡。四取在注释当中讲得很清楚,前面第三品当中也讲了诸取,虽然安立的方式上不一样,但大体上是一样的。

 

四取:第一个是欲取。欲就是欲界的烦恼,执著欲界烦恼的就叫作欲取。

 

第二个是见取。所谓见取是除了戒禁取见之外的三种见或者四种见。1、以萨迦耶见的恶见为主,萨迦耶见是属于我执。2、邪见,在佛法术语当中,邪见有比较清楚的定义,平时我们讲,“对谁又生邪见了”,也算是一种邪见,但严格意义上来讲,邪见主要是指没有因果,没有前后世的见解。3、边执见,即平时所讲的常和断或有和无,认为法是常的、断的,或者有的、无的,执常、执断、执有、执无,这些都是属于边执见。4、见取见,主要是讲执著外道的见解是殊胜的见。(戒禁取见后面还要讲)

 

第三个是我语取。有些地方讲,三界的我就称之为我语取;有时候讲,口中说有我、有我所,叫我语,从这方面讲,说有我和我所存在就称之为我语取。

 

第四个叫作戒禁取。戒有时是讲外道的见,有时是讲外道的戒律。比如说,外道执著他的戒律是很殊胜的,这叫作戒禁取,比如说牛戒,狗戒等等,他们认为这是非常殊胜的一种苦行、戒律或者说一种行为,如果这样行持就可以生天,获得解脱果位。执著外道邪的戒律是殊胜的,叫作戒禁取见。

 

这些就叫作四取。

 

“诸取即为灭”,如果我和我所灭掉了,诸取就会灭了。诸取实际上也是产生轮回的因缘。如果有了外道的见,外道的行为,有了俱生的烦恼等等,产生很多的业,当然就会投生轮回。如果诸取灭亡,取灭则生灭,生就是指投生轮回。如果不存在取,轮回的生就没了,那么轮回当中的老死这些现象都会逐渐逐渐隐灭,不会再存在。

 

此处我们要分析四取和我我所之间的关系,实际上也没有离开我我所之外单独安立四取,离开四取之外也没单独的我我所。怎么样灭尽我执?我和我所灭尽之后,诸取就灭亡了,诸取可以说是直接导致轮回的因,如果取不存在,轮回就不存在了,而取和我我所之间的关系是很密切的。

 

我们分析四取:第一、欲取主要是欲界的烦恼,耽著欲界的欲妙,称之为欲取,它包括在轮回当中,是轮回当中的烦恼。有了我和我所就会产生烦恼障,产生烦恼障也没有离开我和我所的范畴。这方面是一个。

 

第二、见取实际上有邪见,还有萨迦耶见,见取见,边执见。萨迦耶见当然是直接对照我我所的;邪见是认为没有解脱道,是遍计所摄;见取见:外道认为的殊胜见是属于遍计的我执,是遍计的我我所所摄;边执见:常断也是外道的遍计所摄。所以见取也没有离开我和我所执,不过有些是俱生的,有些是遍计的,有这样安立的方式。

 

第三、我语取,我和我所存在也没有离开前面所讲的我我所的范畴。

 

第四、戒禁取,外道执著自己的戒律为殊胜,是属于遍计的我我所所摄的。

 

可见,四取当中实际上没有离开我我所,有一部分是遍计的我我所,有一部分是俱生的我我所,有一部分是我我所的本体,有一部分是我我所引发出来的,比如说欲界的烦恼,贪欲等等,都没有离开过我和我所的。所以,如果内外的我我所灭尽了,不可能有四取,四取不存在,当然就不会有轮回。因此,四取和我我所的关系不是别别分开的,而是相互含摄的。所以说四取灭掉,我我所灭掉,我我所灭掉之后四取也就灭掉了。

 

这方面是讲如何灭掉我执。

 

下面讲第二个问题,如何获得解脱。

 

业烦恼灭故,名之为解脱。

业烦恼非实,入空戏论灭。

 

“业烦恼灭故,名之为解脱。”前面已经讲过了,可以灭尽我我所,我我所灭尽之后业和烦恼就会灭掉,业和烦恼一旦灭掉之后,安立一个名字就叫作解脱。“业烦恼非实,入空戏论灭。”业和烦恼实际上是非实有的,因缘和合时可以存在业和烦恼,但毕竟是一种非理作意。怎么样把它灭掉呢?趋入空性当中,一切戏论就会灭掉了。

 

首先看“业烦恼灭故,名之为解脱。”为什么业、烦恼灭了就名之为解脱?从四圣谛的原则来看,业、烦恼是属于集谛所摄;如果有了集,就会有苦谛,苦谛就是讲轮回的现象,三苦、八苦等等;灭谛就是苦和集不再存在了,首先是集谛灭了,然后是苦谛灭了,苦谛和集谛灭掉之后,这个状态就叫作涅槃、灭谛,实际上所谓的灭谛就是讲不存在集和苦,集和苦不存在了那就是灭了;道谛是灭掉烦恼和苦的过程。通过修持善法来息灭集谛和苦谛,尤其是息灭集谛,通过修道来息灭集谛,集一灭,苦就灭;苦集一灭,就安立成灭谛了。

 

为什么说业烦恼灭故,名之为解脱?就很清楚了。因为所谓的轮回是通过业引发的,业是通过烦恼滋润之后成为有势力的业。所以业、烦恼——集谛一灭之后,苦就会灭,苦和集一灭掉之后,就叫作解脱、灭谛,或叫涅槃,名之为解脱。如何获得解脱呢?业和烦恼一灭,就获得解脱了。修持解脱道也就是息灭业和烦恼的过程。

 

当然,业不单单是指恶业,严格意义上来讲,有漏的善业也是包括在内,有漏的善业也是引发轮回的因,所以要把有漏的业转变成无漏业。或把业、烦恼彻底寂灭,这时候就称之为解脱。业、烦恼能不能够灭掉?业、烦恼可以灭的。为什么呢?业烦恼非实,业、烦恼是因缘和合而显现的,所以不是实有的。

 

在其他注释当中讲了其中的次第:所谓的轮回是通过业而引发的,业是通过烦恼而引发的,烦恼的因是什么?烦恼的因是非理作意,所以说业、烦恼的因实际上是非理作意。非理作意的因是什么?就是戏论。因为有了戏论的缘故,引发了非理作意,以非理作意而生起烦恼,由烦恼而造业,有业而有轮回,是这样的次第。每一个都必须要观待它前面的因的缘故,所以每一个都是无实有的,轮回无实有,业而生的缘故;业无实有,烦恼生的缘故;烦恼无实有,非理作意生的缘故;非理作意无实有,戏论生的缘故。所以一个一个分析下来,都是不存在的。

 

此处,我们分析一下非理作意和戏论的关系。这里的戏论主要是从所取的角度讲的。在慈诚罗珠堪布的注释当中讲,比如,我们眼识面前显现一个房子,这个房子就是戏论。实际上一切万法本来是空性的,离四边的,此处为什么把外面的所取法安立成戏论?这和平时我们的概念是不是冲突?我们平时说外面的这些法,本来就是安住在离四边的空性当中,它本身不是戏论,只不过是众生执著之后变成戏论。实际上这是不矛盾的。

 

此处把所取安立成戏论,它已经是所取了,所取一定是观待能取,在我们眼识当中的柱子是戏论,当被我们的眼识所摄受时,它变成一个所取法,这个所取法就叫作戏论,和说它本身安住离戏当中,是从两个侧面来讲的。或者说在我们的意识当中出现了柱子、房子,也是属于所取,也仍然是戏论。所以说见到柱瓶,听到了声音,或我们所思所为的法都是属于戏论,这是从所取的角度安立成戏论。

 

因为有了戏论,就有了产生非理作意的基。所以柱子,瓶子就变成戏论了,有这样的前提,因为它引发了非理作意。在我们的眼识当中,在凡夫人的境界当中,凡夫人的眼识当中,出现了所取的瓶子、柱子,这就叫作戏论,通过戏论引发了非理作意。比如说,众生看到瓶子柱子,就觉得瓶子柱子是实有的,是我的瓶子,然后我怎样保护它,这样就逐渐逐渐引发了烦恼,通过烦恼就产生业了。

 

所以,戏论只是从所取的角度来讲,有了所取的戏论之后就引发了内在相续当中的非理作意。在注释当中,非理作意是专门指平时所讲的四颠倒——常乐我净四种法,这四法,在这个地方安立成引申烦恼的因。

 

1、常:比如说,看到柱子时,我们认为柱子是常的,这是一种颠倒。为什么?因为柱子本身是无常,而认为它是常的,就是一种颠倒。2、乐:认为是快乐的自性,但实际上不管任何法都是痛苦的自性,苦苦,变苦,行苦都是苦的自性,都是无常、变化的,是苦的自性所摄的。3、净:认为是清净的自性,实际上这些法都是不净的本体所摄,它是众生的业、烦恼所生的缘故,不是所谓清净的。4、我:认为是有我的,实际上根本没有我,没有自主的我的存在。这些就叫作常乐我净四颠倒,也叫作非理作意。

 

为什么是非理作意?因为根本没有符合于实际情况,外面的法都是无常、苦、空、无我的自性,但是众生执著是常乐我净的自性,所以就缘柱瓶这些东西产生了非理作意。因为非理作意的缘故,引发了烦恼,因为烦恼的缘故引发了业。怎么样灭掉呢?“业烦恼灭故,名之为解脱。”把业、烦恼灭掉,就名之为解脱。业烦恼能不能灭?可以灭,因为业烦恼非实的缘故,只要你悟入空性,戏论就灭了。

 

那么是悟入谁的空性?首先是悟入所谓戏论的空性,我们要抉择离戏。离戏和戏论从暂时的角度来讲是相违的,前面我们讲戏论是所取,所以我们要抉择空性来打破戏论。怎么样通过抉择空性来打破戏论?抉择所谓的柱瓶正在显现时是离有离无、离常离断,抉择外面戏论的法是不存在的,通过观察分析之后得到了离戏的见解——离戏见,所有的所取法都是离戏的。对境所取的戏论法空掉之后,因为戏论是引发非理作意的因,所以戏论一空,非理作意就不会产生了。认为对境存在实有,才引发非理作意,如果对境没有了,对境的有无是非都不存在了,非理作意缘何而生呢?引发它的基础不存在的缘故,非理作意直接就空掉了,就不可能再产生非理作意了。非理作意一旦不产生了,那么烦恼呢?烦恼是依靠非理作意而有的,所以不可能再有烦恼。那烦恼一灭业就灭,业一灭那就解脱了。

 

此处讲“入空戏论灭”,只要你悟入空性,戏论就灭了。这里面的次第是隐藏在颂词当中的,“业烦恼非实,入空戏论灭。”好像只是讲了戏论灭,但是前面分析了,戏论、非理作意、烦恼、业、轮回,是一环扣一环的。

 

而所谓的戏论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就是众生的分别心当中出现的执著。那么是不是有单独离开心识之外的戏论?没有。因为它是所取,也是在众生的眼识、意识、相续当中出现的所谓的所取法。所以,也不是离开了心识之外单独的外境的法是所谓的所取、所谓的戏论,并不是这样的。

 

我们要通过这样的次第来一步步抉择。尤其是第一步戏论灭,怎么样让戏论灭?前面我们讲到了很多推理,离一多因的推理也好,金刚屑因的推理也好,还是缘起因的推理也好,所有的推理都是可以帮助我们打破所执著的对境,所取法是空性的,实际上是本空离根的,通过这样理论可以帮助我们抉择空性。最初把戏论打破了,所取的戏论一打破,后面的这些法跟随就打破了。所以说最初抉择正见很重要,原因就是这样的。

 

当然,心识本身也可以作为所取,所谓的戏论是包括一切万法的。心识的对境戏论不单单是柱子瓶子,如果单单指柱子瓶子,那你的心识又如何空?所以,不单单柱子瓶子可以作为所取,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心都可以作为所取的戏论来观察。比如说在我们的心中,显现出一种想法、思维方式,这些方面也可以作为所取,观察其本身就是本空离根的自性。此处的戏论可以包括一切万法,所取的一切万法戏论打破之后,能取的非理作意就会隐没,逐渐逐渐就会获得解脱了。

 

这就是如何灭尽我执而获得解脱的次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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